葉喬最後躍起一步，跳上地面，重回實地，莫名有股死裡逃生後的喜悅，此時沈懷慈距離她一步之遙，可詭異的是，他們誰都沒有先開口。

别後重逢該怎麼來着？微笑？落淚？可是她又尴尬又心虛，還有幾分害怕，同那雙清澈的鳳眼對視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到剛才罵他的那句話，如何能笑得出來？

至于落淚，雖然同沈懷慈見面是她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可她既沒有衷腸要訴，也不想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說自己錯了，所以，這眼淚也擠不太出來。

像顔甯一樣，抱着他撒嬌？不行，好惡心。

像楚律一樣，對着他微笑？打住，不适合。

她一直低着頭苦思冥想如何打破這個僵局，所以也沒看見，此刻尴尬的不止她一個人。

沈懷慈藏在袖子下的手深深攥緊了，雖然在外人看來他此刻闆着張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但若是了解他的人便會輕易察覺到他那微紅的耳尖和不安顫動的睫毛。

他也在等，等這個跨過了生死邊緣，跨過了無盡黃泉來到他面前的人告訴他，她為什麼要來？

沈懷慈陡然察覺到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猶豫和糾結，心中瞬間警鈴大作，他為什麼會徘徊會不安會期待會向往，他為什麼在等她開口，難道自己潛意識裡覺得，先開口的人就輸了麼？

笑話，他會輸？

死過，沒輸過。

沈懷慈習慣性蹙眉，嫌棄道：“你來這裡——”葉喬還沒等他說完，瞬間撲進了他懷裡！

這一下不僅把他驚到了，還把周圍的圍觀群衆也驚到了，人群嘩然，一下子各種聲音都出現了：“我就說了她是來找沈仙師的吧？”“這是小情人會面呢抱這麼緊？”“這姑娘看起來不大啊，不是情人關系吧？”“你懂什麼，仙門人駐顔有術，指不定人家實際年紀都可以當你奶奶了！”“為了追尋所愛，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共赴，可歌可泣，絕美的愛情！”

這些直白熱辣的話一出，沈懷慈臉都紅了，但最讓他手足無措的是，葉喬抱得極其緊，緊到兩人之間再也容納不下絲毫縫隙，緊到他能清晰的聽到她的呼吸聲，感覺到她已經日益曼妙的身體，自己活了兩輩子，向來摒棄情欲，不戀風月，何曾如此接近過一個女子？他下意識去推葉喬，急道：“你這是——”“對不起。”

沈懷慈的手僵住了，葉喬的聲音打着顫：“師、師尊，對不起。那時候我不應該說那些話，也不該那麼做。”

“我承認，我之前的确總是看你不順眼，覺得你管得太多，動不動就責罰我，平時練字的時候，但凡有一點歪斜就必須重寫十遍，吃飯的時候不許說話，行禮的時候必須端正，打坐的時候不許睡覺，練劍的時候不許分心......像是有人用尺子，整日約束着我的言行舉止，從來沒有人這麼嚴厲的管教過我，所以我很不适應，也很讨厭，讨厭到......想要除掉你，這樣就沒人能管得了我了......”葉喬不敢看他的表情，在他懷裡小聲道。

“......可是，顔甯說得對，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即便不死，我可能也會到處流浪——”葉喬想到了自己前世飄零無依、艱難求生的日子，有些哽咽：“清奚峰上的被子是我從小到大，睡過最溫暖的被子了，還有飯堂的菜也很好吃，我第一次吃肉吃到撐，大師兄雖然總看我不高興，可他會在早課的時候給我帶包子，二師兄人好脾氣好，每次下山的時候會給我帶點心，還有掌門、各位長老、各峰的師姐師兄都對我很好很好。”

“還有師尊你，我第一次收到禮物，就是你送我的。你給我了住所，給了我親人，給了我渡我，給了我你所擁有的一切，甚至最後......還給了我自己的性命——”葉喬松開他，擡起頭。第一次，她的眼淚自然而然地落下，“其他的東西我都接受，隻是這最後一件，我不要，我、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聽了這一大段真情實意的獨白，若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隻是要當着這麼多人落淚，他也是做不到的。沈懷慈一邊暗罵葉喬沒個眼力勁，當着這麼多人面前對他煽情，一邊拼命擡眼，試着将淚水硬壓下去，他咳嗽了聲，察覺自己鼻音很重，點頭道：“我知道了，先放開我。”

“噢。”葉喬第一次如此掏心掏肺，隻得這麼簡單的八個字，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乖乖松開了他，後退兩步，保持着師徒之間應有的距離。

當然，失落的也不止她一個人——

“人家小姑娘哭哭啼啼說了這麼大半天，沈仙師就這麼簡單一句話？沒其他話了？”

“原來是師徒啊，我還以為就是一對愛得死去活來的小情人呢，沒意思，真沒意思。”

“你懂什麼，師徒才更加帶勁！”

沈懷慈耳尖，将這些七嘴八舌盡數收入耳中後連忙出聲，壓住了衆人越跑越偏的話題，“不提這個，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對、對，先離開這裡，好久沒回城裡了，也不知小滿怎麼樣了。”

“沒有奈何橋，我們怎麼渡過這奈河，你們看這河裡的惡鬼，隻怕剛一沾水就會沖出來活活将我們撕成碎片。”

“沈仙師的這位小弟子不是能河面行走麼，或許依照她的修為，可以召出一個别的橋讓我們過去呢？”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衆人期盼的目光齊齊看向沈葉二人，沈懷慈看着葉喬，有些不适應道：“那你試試？”

“好。”葉喬爽快點頭，這百人擁着他們師徒走到了奈河邊，此處是一個孤島，往東是酆都内城與閻羅王宮，往西則是枉死城，中間以奈河相隔，互不往來，這也是為了孤立枉死城中的居民，畢竟呆在這裡的都是得罪了閻王鬼差或者在陽間無子嗣香火，身無分文的窮鬼，最好欺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