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慈呆呆望着對岸那個不停跳動的人影,面容模糊,奈河奔流不息,濤聲如怒,巨大浪潮聲中還夾雜着怨靈的哭喊哀嚎,風聲呼嘯中隻能隐約聽見有人在激烈地呼喚他的名字。
這個聲音、這個身影......
“沈、咳咳咳咳咳——師尊!”對岸的人捂着胸口彎下了腰。
他回過神來,步履慌張地跑到了岸邊,試着看清對面人的面容,但河面寬廣,他靈力被封,不論他如何眯起眼,隻能瞧見對岸人身上的藍色衣衫在風中飄蕩。
浩氣門的弟子服正是藍色,來人是誰?顔甯?楚律?雖然看不清,但是聽聲音是個女子——沈懷慈心中慢慢浮現了一個人的名字,會是她麼?她怎麼來的,又為什麼要來?事到如今,來了又有什麼用?
他站在河邊久久凝望着對岸那個蹦跳不停的身影,心中第一次有了想要退縮的念頭,原本抱着此生不再見,過去的恩怨也就這麼一筆勾銷,救下葉喬隻是他一時沖動,可對于這個沖動他卻也從未後悔,更沒想過要她報答......可為什麼自己明明做了好事,卻害怕見她?
思來想去好一陣,沈宗師壓下那些不該有的思緒,将一切歸因于他死前的那句話講得太矯情——
什麼叫好好活着,她不一直活得挺好,飯都能比旁人多吃兩碗,自己是腦子不好才會莫名其妙突然說出這句話!就像是地攤上的三流話本裡男主人公為了女主人公而死,作者為了催淚而強行加進去的沒有營養的話,既沒有格局又沒有意義,死了就死了,幹嘛說這麼多廢話?
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對徒弟講這種沒有營養沒有哲理的話!簡直丢人現眼,毫無邏輯!
所以她來幹嘛?難不成她最後同自己一樣,也死了麼?若是真的,這麼廢物的徒弟要理她幹嘛?讓她喊去吧,喊破喉嚨也懶得理她。
“娘的!”葉喬終于喊不動了,她雙手叉腰累得氣喘籲籲,沈懷慈就跟個傻子一樣杵在那,一動不動,正當葉喬想召出昭明強行過河時,忽聽身後風聲獵獵,側身避開一記刀風。
原來她剛剛站在河岸的鬼吼鬼叫引起了剛剛過河的幾名鬼差的注意,他們看葉喬拼命朝對岸嘶喊,似是同那幫人一夥兒的,于是從背後悄悄接近,想打她個措手不及。葉喬往後一望,灘塗除了她和這三名鬼差以外哪還有其他鬼影,那張二早就跑了。
三名鬼差從三個方向圍攻而上,葉喬彎腰避開其中一擊,反手拔出昭明直接削掉了一名鬼差的腦袋,頃刻間魂飛魄散,其餘兩名看清了這把劍的威力,大驚失色,掉頭就跑,準備回幽冥殿禀報閻王。
這倆鬼差若是跑了,她怎麼渡這奈河?葉喬提劍便追,誰知道這兩名鬼差見她緊追不放,突然轉身,兩人的長刀交疊呈十字狀,葉喬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股迸射的閃電劈中,直接被大力擊飛了出去!
此招用完後兩把長刀消失無形,看來是某種隻能用一次的殺招,葉喬之前與他們交手的時候從未見過,所以被這古怪閃電打了個措手不及,可後悔無用,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飛到了奈河上空,臉色大變。
張二說過,奈河河底全是惡靈兇鬼,任何想要強行渡過它的人,都會被河底怨靈吞噬殆盡,化為其中的一份子,永世不得解脫。
不是,她還沒救出沈懷慈,就把自己給搭上去了?
“葉喬!!!”
終于,她聽見了沈懷慈驚慌失措的疾呼,這死鬼果然認出了她,剛剛還在那裡裝鎮定自若呢,這下裝不下去了吧?
隻是要引他破功,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在與漆黑的湖底接觸前的最後一秒,葉喬死命捂住了口鼻。
撲通一聲,漆黑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她的頭頂,那些渾身青黑,面目猙獰,長發如同水藻一般的怨靈察覺到了有新鮮的食物,如遊魚一般飛快地從四面八方湧來,無數隻幹枯的手摸上了她的腳腕,拖着她往下拽,即便在寂靜的水底,這些惡鬼的哭泣哀嚎聲依然傳進了她的腦海裡,回蕩鳴響,不絕于耳。
閻羅王宮中此刻也是餘音繞梁,衣帶飄香。
閻王躺在軟榻之上閉着眼,随着台下的管樂絲竹搖頭晃腦,他身側各坐着兩個美人,一個捏肩捶腰,一個羽扇輕搖,時不時還端茶倒水,喂顆葡萄,極其殷勤周到。而台下則是九名姿容各樣,風格迥然不同的美人長袖輕飄,低眉淺笑。
待一曲舞畢,舞娘們磕頭行禮,閻王也找準了自己的目标,他眯着一雙醉醺醺的老眼,指着台下舞娘中腿最長的那個道:“你,今夜就你來陪孤吧——”
“謝大王賞識,隻是下官無龍陽之好,這份美意,還是讓别人親受吧。”
回答的聲音卻是一個溫潤的男子,閻王揉了揉眼,看清了台下人正是自己親點的鬼丞相,罵道:“誰點你了,一邊去!你來這裡作甚?”
“馬上日夜交替,請大王抽取今日的往生名錄。”鬼丞相一說完,立刻有鬼差捧着一個黑木盒上來讓閻王抽簽。
依照酆都傳統,每日閻王抽取十五名鬼魂入轉輪殿投胎,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瞥了眼旁邊的姬妾,美人便笑意盈盈地伸出纖纖玉手,替他抽了十五人出來,待名單拟定,閻王沖丞相招了招手道:“你來的正好,我有事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