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變喪事,瞧見這具蒼老衰敗的遺體,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說不出話來。
墨問雖因他的強硬作風而為大多數人所不喜,可他禦下極嚴,一派鐵腕治理之下,聆劍閣弟子作風持正,在民間口碑極佳。修真界若各仙門決議要事,聆劍閣也能抗住雲浮天居的威壓,保留己見,護住與雲浮天居立場相對的小仙門,從某種程度而言這也遏制了雲浮天居一家獨大之勢,何況聆劍閣與雲浮天居相抗是其他仙門樂見其成的。如今墨問一死,私藏魔族之事一出,若無一個手段強硬的人站出來重整旗鼓,隻怕聆劍閣這最後的餘晖,也即将在雲浮天居的華光下徹底沒落。
通天閣上金光褪去,狂風散盡,一片緘默中突然響起一兩聲低低的抽泣,部分聆劍閣弟子自發跪下,戚長老長歎一聲,站在墨問遺體邊低頭不語。
慕廣白平靜拭去方才墨問自刎之時濺上衣袖的血迹,視線落在墨問被風輕輕飄起,蒼白的發絲上,眸中閃過異樣的光芒。阮霄站在他身後,有些恍然,身為雲浮天居弟子,自小他便被灌輸要将雲浮天居的榮辱放在自身榮辱之前,這麼多年,墨問對本門的強硬态度,他也從小聽到大,是以阮霄天生便對這聆劍閣有幾分敵意,更視這對師徒是自己的對手,可如今,對手已死,墨言的首名成績自然取消,望見台上這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屍體,他卻也算不上高興。
他不想承認,方才看見墨問全力護住墨言的樣子,他有些羨慕,甚至刹那間他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倘若情形互換,這次仙門群起而攻之的是他,師尊會放棄雲浮天居,擋在他面前麼?
他不知道,也慶幸自己不需要面對這個選擇。
曲逍搖頭歎道:“師兄,你死也不認錯,到了地底又如何面見師尊他老人家麼?”
人群中有人怒罵道:“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老匹夫害的掌門自盡的!”
葉喬循聲望去,這個神情激動,眼圈通紅的正是那時同墨言一起追捕那對魔族姐妹的那位名叫廷敬的師弟,與他一樣神情激動的大都是年輕弟子,看來是與墨言交好的師弟妹們,隻不過他們這群年輕弟子再不忿又有什麼用?曲逍眼中冷光閃過,輕輕一揮,廷敬便被隔空抽了兩個耳光,唇角破裂有血滲出,他罵道:“若論輩分,我還算得上你們的師叔祖,不知好歹,你們一個個隻怕都被那個魔族妖孽迷了心竅!”
廷敬捂着臉猶不服氣,剛要大罵卻被戚長老攔下,他冷聲道:“曲逍,你既被逐出聆劍閣,我聆劍閣的弟子,自然也不該由你出手教訓。”
此言一出,聆劍閣另一位長老看了眼曲逍,道:“曲逍前輩替我聆劍閣揪出墨言這魔女乃是大功一件,何況他原就出身聆劍閣,墨問既然能收魔女為徒染指我聆劍閣清白之地,想來當年之事或許還有可以說道的地方,功過相抵,曲前輩再入我聆劍閣,也未嘗不可。”
“你——”
“諸位——”慕廣白出言打斷了這場聆劍閣的内鬥,他道:“這位曲逍是否入你聆劍閣是你們的家事,我與諸位掌門都不便多言,隻不過墨言在仙門呆了這麼久,我修真界各家功法陣法,各派隐秘,有多少被洩露出去了還未可知,墨問雖死,聆劍閣卻未散,此事,聆劍閣是否得給諸位同道一個交代?”
戚長老一時說不出話來,如今墨問橫死,掌門之位空懸,人心渙散,當務之急應該是選出主事人統一大局。墨問與他共事多年,墨言也算他一手看着長大的,若說他倆背叛聆劍閣,從他個人角度而言自然不會輕信,可這話卻不能對着所有人說。眼見慕廣白突然發難,戚長老兩相為難,最後道:“墨言是從我們問劍谷中逃出,也自然該由我聆劍閣捉拿,聆劍閣上下一心,必定捉住此女給衆人一個交代!”
雲浮天居一名弟子道:“墨言與你們相處多年,情誼深厚,萬一聆劍閣明捉暗放,讓她逃入了魔界,又當如何?”
曲逍背着手冷哼一聲,“他們或許與這魔女感情深厚,我又如何?我曲逍在此立誓,勢必捉住此女就地處死,以她的血洗清我聆劍閣的恥辱!”
他現在說得言之鑿鑿,慷慨無畏,同之前狡猾狠毒的樣子大相徑庭,完全是兩幅面孔,再加上鼻子下點點血迹,摸樣多少有些可笑,人群中響起一聲嗤笑,曲逍怒目而視,顔甯抱着劍坦然朝他翻了個白眼。
被一個小輩輕視,曲逍簡直要氣炸了,心底大罵,可這小畜生的師父是沈懷慈,聽說此人前段時間遭過一場大難之後竟得奇遇,修為再度提升,又有神器護體,隻差一步便可飛升成仙,在場掌門聯手也未必能在他手底讨得了好,何況他一人?曲逍忍了又忍,隻能默默将方才現在這兩筆賬通通記下,隻待日後再算。
可這話慕廣白倒是受用,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曲逍一眼:“如此,我便靜候聆劍閣的佳音了。”
慕廣白拂袖而去,雲浮天居的弟子也跟着離開,眼見這老大走了,其餘仙門也沒多留,紛紛離開,離去之前,顔雪寒與沈懷慈朝着墨問微一行禮。翹翹瞧了瞧那具孤零零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屍體,心頭泛酸,拉着葉喬走在隊伍最末。
葉喬也有些惆怅,她與墨言雖然隻打過幾次交道,可不論是那次在孤村中他對自己這個異門弟子的關注照料,還是之前在乾元山腳的善意提醒,或是幾天之前,他沒多問便将令牌主動借給自己,還有魔族血脈的共同性......這些點滴都足以讓她開始牽挂這位朋友今後的路途,恍惚間,她一不留神撞到了一個人。
擡眸一望,原來是廷敬,他死死盯着自己,似乎有話要說。
葉喬心頭了然,眨眼示意,說了聲抱歉後便拉着翹翹離開了。
另一邊,天馬一路疾飛,突然間定身術與捆仙索一并消失,巨大的茫然襲來,墨言臉色血色盡褪,由着自己從半空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