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畫面時隐時現，什麼都是模糊的一片，所能感知到的隻有肢體被牢牢束縛在平台上的禁锢感，詭異的曲調仿佛來自地獄一般當頭壓下，壓得他呼吸困難，無數鬼影簇擁在他身側，一會兒在他耳邊絮絮低語，一會兒在他周邊高聲歌唱，那些不成文的字眼像是來自于遠古最邪惡的呼喚，低沉的語調之下是難以克制的興奮，令人毛骨聳立，遍體生寒。

即便現下這幕已成往事，可再度聽到這段嘔啞嘲哳、不成曲調的頌歌，那種潛藏在人心最深處的恐懼感還是漫了上來，這感覺簡直令人窒息。一雙粗糙冰冷的手在他臉頰上撫摸，冷得像是某種長年生長在黑暗潮濕的洞穴中，蠕動爬行的昆蟲，就在他不适感達到頂峰時，劇痛來臨了——

他終于意識到所謂的祭品是什麼，是要将他像一條砧闆上的魚一樣，在這平台上開膛破肚、剜心剔骨！

他聽見了自己慘烈到極緻的嚎叫，這聲音簡直不像人能發出來的，眼淚滾滾落下，随後是濃重的血腥味，伴随着某種濕哒哒的東西落地的聲音，歌聲達到了頂峰，仿佛野獸在吼叫。像是餓到極緻的野獸遇見了受傷的獵物，他們撲上來，不顧一切的撕咬，随後興奮地長嚎，召喚更多的同族來分食獵物。

前世的切膚之痛同時降臨在現實世界的沈懷慈身上，他雙眼緊閉，面容卻扭曲起來，嘴唇發白，額間冷汗如雨滴一般落下，身體不斷抽搐蜷縮，一副極其痛苦的樣子。顔甯見狀大驚，急着拉住無慮大師的手道：“大師，師尊，師尊這是怎麼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莫慌莫慌。”無慮大師忙拉起他的手腕把脈，嘴上雖說着不慌，可顔甯看他眉頭緊鎖，心底倒是變得越來越慌，他餘光瞥見諸位中唯一不擔憂，還頗有閑情逗弄月餅的燭龍，怒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燭龍聞言怒吼一聲：“小輩無禮！”

他這一吼清奚峰頂頓時風雲變色，飛沙走石，天色頓時暗了下來，雲中雷聲滾滾，似是天罰将至。顔甯有些悚然，可事關師尊，他還是鼓足了勇氣死死盯着燭龍，手按在誅邪劍柄上，一臉要與它同歸于盡的樣子。無慮被這兩邊弄得焦頭爛額，抽出空來朝這兩人道：“好啦，别吵了。”

顔甯不服氣地一跺腳，率先撇過臉，憤憤道：“是我失禮，上神恕罪！”燭龍冷哼一聲，身體縮成長蛇大小，一眨眼便溜上了樹，不見身影，看來是不想看見他們。

無慮大師道：“沒事沒事，隻是他不知道在夢境中遇見了什麼，感同身受罷了。”

楚律急道：“可是師尊這個樣子，真的沒問題麼？”

沈懷慈已經将身體蜷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臉色蒼白的吓人，眼淚從他眼角流下，微弱細小的聲音從他口中傳來，無慮附身細聽，原來他一直在念着兩個字——

“師尊。”

掙紮在生死邊緣，臨死之際，失血很快讓那雙眼黯淡下來，像是風中搖擺恍惚的燭火。先是很冷、很渴、很想睡覺......随後痛苦一點點減輕、消散。在衆人的狂歡聲中，他原本空白的腦中快速閃過很多死亡的場景，那些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曆......沒想到終有一日，死亡也降臨到了他頭上。

就因為，一時的心軟。

言猶在耳，柳辭的話在耳邊回響，無數人的面孔飛速掠過......最後卻剩下一雙漆黑的眼眸。

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喊了那個人一聲，陵光轉過頭，朝他微笑的樣子。

那雙眼黑如點漆，卻總在笑起來的時候，綻放出最熱烈的光芒。

它似乎藏在漆黑的林中，黑暗的天幕中——

她會看見他的樣子，會聽見他的聲音，遇見他的靈魂麼？

還是不要了吧，現在這個樣子......如果真能再見......

被切割的痛苦與失血之後的寒冷，他所能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這些人神情癫狂地向天空高舉着斟滿了鮮血的金杯，血液順着無數人共同舉起的手指滴落，一滴一滴，一滴一滴......黑色的霧氣已經包裹住了這些人的聲音，怨魂在其中狂怒。

還沒來得及想象出他和那個人重遇時候的畫面，魂魄已經離開了身體，像是風筝一樣飄向了天空。此刻天空已經被滾滾烏雲籠罩，黑色的霧氣在地面的陣法上彙聚，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以爾之血濯我膚……以爾之骨塑我根……以爾之心載我神……”

骨血重新搭出了一具骨架，黑霧纏繞其上，像是無數藤蔓纏繞上了大樹，開始奮力吸取養料，絞殺宿主。黑色的霧氣漸漸長出了四肢，開始具備人的形态，‘它’孤零零地屹立着，腳下是延綿不絕的鮮血。

黑氣湧了上來，在肢解完肉身後又開始吞噬他的魂魄，比起肉身，其實消散靈魂倒不算太痛了，他能聽見從黑霧中傳來一個嘶啞詭異的聲音，咯咯怪異的聲音，像是笑，又像是哭：“好，好啊，三千年，都三千年了——”

“等我重回世間，我一定要殺光、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