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再度安靜下來,沈懷慈擡起頭,這通天之閣上雲霧朦胧,他卻始終覺得有雙眼在注視着人群。信衆的隊伍不斷朝前推進,摘星閣越來越近,那台上神殿弟子們個個面籠輕紗,低眉順目,雖然樣貌美麗,可神色卻木楞楞的,像是泥塑的雕像。
這時,前方擁擠的人潮中傳來女子的驚呼,原來是有人摔倒了,整個隊伍霎時間亂成一團,沈懷慈注意到閣底大門打開,一列神殿中人從高台另一側離開,那個方向與他要去的方向一緻,忙捏了個隐身術法,離開人群。
這群人中,為首的還是熟人,正是那位一同入蒼極海牢的司命大人,據說神殿共有五位司命,分管長青神殿四方及中央,中央所在的摘星閣關系重大,是以中位是由殿主愛徒接任。
他跟在這群人身後,猜測他們應該是去洗心池查看異動情況。葉喬不是一個會聽天由命的人,這點他身為她最親的師徒或是最恨的死敵,非常清楚。
為了活下去,她會一直掙紮一直反抗,拼命争拼命赢。
他從來不擔心她會自殺,他隻害怕她回不了頭。
有十方令,這一路上都通行無阻,隻是這神殿内路縱橫交錯,猶如迷宮一般,直到深入其中沈懷慈才意識到那張地圖上的内容遠遠不夠清楚,直到即将穿過一方池塘,池塘盡頭石碑上的洗罪池三個鮮紅大字映入眼簾。
這池塘内一片枯黃,隻有零星枯幹的蓮葉立在池中,那位司命道:“你們在這裡等着,我一人進去。”
他從袖中拿出一塊石盤,石盤在空中直直沒入石碑底部的一個缺口,洗罪池三個大字陡然亮光,光芒彙聚,在半空中凝結成一道半圓拱橋。
司命踏上拱橋,說來也奇怪,他進入池塘的一瞬間,這些蓮葉如逢甘霖一般瘋長,争相開出鮮紅色的蓮花來,香氣如雲一般在池面飄動,眼見這司命已經踏上橋中央,沈懷慈不能再等,避開橋前侍立的弟子,一步踏上長橋。
燭龍突然在他識海中道:“快走小白花,你一進這裡就會被發現!”
沈懷慈懵了一下,但很快明白它為什麼這麼說了,因為踏上橋的那一瞬,這群蓮葉暴長的更加瘋狂了!
無數蓮葉荷花從池底探出頭來,大如圓月的荷葉與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布滿了整個池塘,應該在冬季枯萎的蓮花此刻開放的比盛夏還熱烈,司命停下步伐道:“嗯?看來這橋上不止我一人。”
沈懷慈想撤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下一秒就說:“沈羲,我知道你來了,現身吧。”
這聲音沒有絲毫的僞裝,認出這個人的瞬間沈懷慈心停了半拍。他也不用猜了,因為這個人已經拿下了面具,面具之後是一雙如三月桃花般脈脈含情的眼,華青蘊轉過身看着空空蕩蕩的橋面,笑着說:“好歹也算多年老友,何必藏頭露尾?”
沈懷慈撤去咒法,在橋前現身。
他身後的幾名弟子立馬進入進攻狀态,華青蘊的視線在他手中金光燦燦的昭明上掠過,輕歎一聲:“上次見面我們還在亭月把酒言歡,這次卻要兵戈相向,真是造化弄人。”
“你一直是神殿之人。”沈懷慈看着他。
“不錯,我自小在神殿長大,受殿主親傳,一直都是神殿之人。”
“......我明白了。”沈懷慈舉起劍:“念在我倆相交一場,拔劍!”
“沈羲,你怎麼一直都是這個又冷漠又急躁的性子,”華青蘊語氣可惜:“原想看看你這個人崩潰的樣子,看來是我多想了。”
“我倆之間的關系,還不至于我崩潰。”沈懷慈冷聲道。
“噢?是麼?”華青蘊說:“你這句話可真讓我傷心啊——”
“阿弟。”
沈懷慈蹙起眉:“你在發什麼瘋華青蘊?”
“不急,我先來給你說一個故事——”華青蘊背着手,慢悠悠的:“這個故事時間不算久遠,也就三十年前吧,你聽過青蘊靈華蓮這種植物麼?”
見沈懷慈茫然的樣子,華青蘊繼續說了下去:“青蘊靈華蓮是巫族培養的植物,這種東西用瑤池水灌溉,昆侖土培育,千年才能開花結果,落地便可化形聚神。正因為這東西對靈氣需求極高,所以天界封閉後,這東西在人界根本開不出花來。神殿用了千年時間,直到三十年前,殿主終于培育出了一朵——”
華青蘊看向他,悠悠道:“并蒂蓮。”
沈懷慈目光極寒:“你到底想說什麼?”
“别急,等我說完。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從哪裡來的麼?”華青蘊說:“但很可惜,這雙生花隻有一顆蓮心,這意味着雖然結出兩朵花,隻有一朵能夠活下去。果不期然,在花開那天,那朵弱的在開花之後就呈現了凋謝之勢。然後,有一個女人潛入了神殿,偷走了其中一朵,并且用它創造了一具人身。”
他微笑着注視着沈懷慈面無表情的樣子,“你猜,陵光君帶走了哪一朵?”
“......”
“猜對了,我就讓開路,讓你進這洗罪池救你徒兒......或者師父。”
“弱的那朵。”沈懷慈出聲。
“......不錯,猜對了。”華青蘊撫掌笑道:“也不知陵光君是心善還是自大,明明有一朵完好的,可以直接拿去用的,卻偏要摘那朵快死的,為此還不惜重傷自己,以血肉補全那殘缺的、天生無心的人身。”
看見沈懷慈摸上自己的胸口,面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華青蘊歪着頭說:“你猜到了吧沈羲?”
“沒錯,你的這顆神心,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