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你殺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

“陵光，你為什麼殺他們？”

“……我不知道。”

“陵光，你殺的這些人，都是罪大惡極之徒麼？”

“……我不知道。”

這聲音突然發怒，咆哮如天雷滾滾：“孽畜！你身為神族後裔，神王血脈，竟然為了私憤牽連無辜，親手屠殺了上萬凡人，後甚至投靠魔族，助他們入侵人間，累得十數萬人流離失所，這就是你所謂的上尊天道麼！！”

“……我……我不知道。”

“陵光，你背叛神族，你罪無可恕！”

“陵光，你違背誓言，你必遭天譴！”

“陵光，你屠戮衆生，你罪該萬死！”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好多影子，好多聲音，好多面容......他們圍了上來，對着她指指點點，聲嘶力竭，他們将她記憶中那些不堪的、肮髒的往事拿出來翻來覆去地在她耳邊重複着，他們指責着她的罪行，清點着她應受的刑罰，将她整個人貶低的一文不值。

“你……你為什麼沒有心跳……怪物，你是怪物！”

“哪裡來的臭花子，滾滾滾，一邊去！”

“有肉吃咯！”

“先前髒兮兮的還沒怎麼看出來，洗幹淨臉倒是不錯，記住，我今日給你吃的這碗飯可不是白吃的，你必須成為我春風樓最好的招牌，做我最大的搖錢樹！”

這些聲音裡，有凡人，有神族.......她看見了好多好多熟悉的面孔，第一次，她開始痛恨自己的記憶力，裡面有春風樓的春娘、有搶過她包子的流浪兒、有吊死過那隻小狗的少年、有驅趕過她的飯店夥計……還有誰呢？她睜着眼，目光麻木地從這一張張仇恨的、滿是鮮血與灰塵的面容上掠過。

噢，還有儲何求和那些魔修們，他們眼神惡毒地伸着手，抓住了她的腳和肩膀，拼命往外拉，直欲将她四分五裂。

看完了這邊，葉喬開始看另一邊，可是另一邊，為什麼更讓她心碎？

是她的父親母親，那些愛着她，也被她深深愛着的人，裡面有神族，有巫族，有的是法力通天，慈眉善目的老者，有的是面容稚嫩，會追在她裙子後面讨糖吃的稚童，還有，還有浩氣門那些人——

她低下頭，一滴淚恰好落在那個拉着她衣擺的少女額心，淚水從少女蒼白的臉頰滑落，她尖利的指甲深深插進了她的血肉。她對皮肉之痛早就無感、麻木了，隻喃喃道：“翹翹......”

有人咬上她的手臂，生生咬下一塊肉，她移去目光：“柳辭......”

她不敢看她們青白的臉色，呆滞的眼珠，閉上眼，這些聲音又開始在說神族當年擊退魔族的英勇過去，在談論伏羲女娲這些大神當年的傳聞，在談論哪族的仙子與哪族的少主風花雪月，在談論用什麼釀酒最香，用什麼煉器最佳。燭龍抱着她在絮叨那些八卦，母親抱着她在指點她的法術，父親握着她的手，在一筆筆糾正她的字形......

巫司歧陪在她身邊一起劃船賞花，風慈正抱着她的腰哀求她陪他多玩一會兒，沈懷慈正捏着她的耳朵大發雷霆......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陵光......”

“君上！”

“葉喬。”

一遍又一遍、一句又一句......這滔天的愛恨，簡直要将她徹底溺死。

“夠了夠了，他媽的你們這幫老雜種都給老子閉嘴！！！”咆哮聲如驚雷炸響。

這些聲音忽地停止，而後所有聲音化作一聲威嚴利喝：“魔尊淵仲！我神族處罰神族，容不得你魔族插手！”

“有本事來殺了老子啊你們這幫隻會寄生在這臭藤裡的殘魂廢物，有本事和本尊真刀真槍幹一場！啊——你們這幫老不死的有本事再勒緊點啊！啊——”

洗罪池内，葉喬跪在池底的石台上，眼神恍惚，她痛得呻吟出聲，喃喃道：“你别吵了。”

“你以為本尊想吵麼？這幫老不死的在你耳邊翻來覆去，吵得本尊睡不着覺，認錯認錯，認你們祖宗的錯！去死吧老狗們！”

“.......”洗心藤深深勒緊了她的骨血中，鮮血彙入池中，将她周圍染得一片淡紅，葉喬喘息着，眼前一會黑一會白。她跪在洗心池的石台上，枝節交錯的綠藤布滿了池底，它們勒住了她的四肢和腰，牢牢地讓她以一個下跪的姿勢呆在池中，動也不能動。

冷汗與淚水滴落池面，泛紅的水面倒出她狼狽、凄慘的樣子，葉喬心中陡然泛起不平。随着她全身暴漲的殺氣與魔氣，洗心藤開始躁動不安，在池中飛舞翻湧，淵仲怒吼道：“你這廢物讓開，讓本尊試試能不能沖出去！”

說完，他瞬間控制了這具身體，周身魔氣彙聚成漩渦直沖洞頂，整座後山為之一顫！

這顫動引得整座無盡城大地晃動了一下，信衆們議論紛紛，神色驚慌，原本站在摘星閣前賜福的司命朗聲道：“諸位不必驚慌，隻是神殿内囚禁的異獸躁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