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死人的眼睛。
“真是神奇。”沈懷慈平淡的語氣中難掩驚奇。
她突然醒了。
月夜下冷風呼嘯,遠遠響起魔獸長嚎之聲,身後樹木搖晃,仿若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潛伏,竊竊私語,危機重重,葉喬警惕起來,她覺得很危險,這海很危險,這樹林很危險,她身邊的這個人,更加危險!
誰也不能相信,誰也不能依賴,當你敞開心扉的時候,那個人就會活生生掏出你的心髒,她盯着沈懷慈的背影,瞳孔不自覺放大,呼吸急促,似乎看見了前世昭明劍捅穿自己胸膛的樣子,那劇痛再度降臨,她後退幾步,轉身離開。
“你去哪?”沈懷慈察覺到她的異常,轉身追了上來。
她停下腳步,背對着他問:“沈羲,你留在我身邊,是為了救我麼?”
“……嗯。”
“如果你救不了我呢?”
平靜的語氣下藏着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緊張,看着前面那個背影,他說:“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同樣的話,說給其他人聽,他們或許會想,多麼情深義重的一句話。
這世間的人,有的能同樂,有的能同醉,有的能同傷,有的能同悲……能主動丢棄一切陪你同死的人,有些人一輩子也未必能遇上一個。
可葉喬卻沒感到半點欣慰與滿足,或許是這一次次的輪回已經徹底磨滅了她的情感,或許是一路的艱難已經徹底摧毀了她對善意的感知,或許是這夜夜的噩夢吞噬了她的理智,聽到沈懷慈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第一念頭就是——
他要殺她。
當他認為她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時候,他會毫不留情,殺了她。
葉喬頃刻間暴怒出手,紅蓮槍綻放出的烈火比之前都更加盛大,昭明劍擋下槍尖,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發麻,識海沸騰,沈懷慈愕然地擡頭,不明所以,這句話于他而言何止簡單一句誓言,一個承諾,更是由心而生,希望對方讀懂又害怕對方讀懂,渴望着生死與共、暮雪白頭的隐喻,他怔怔出神,剔透的眼眸中倒映出熊熊燃燒的烈火,和她狂怒扭曲的臉。
“說到底,你還是來殺我的!”葉喬咆哮道:“難怪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巫司岐利用我囚我折磨我,你在我身邊看着我約束我不行就殺了我,你和巫司岐有什麼兩樣!”
眸光破碎,纖長的眼睫如同蝴蝶殘缺的羽翼震顫,沈懷慈第一次産生了類似于絕望的情緒,他咬着牙,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半點的脆弱,拼命将已經溢到喉嚨口的鮮血往下咽。
有傷的他如何與恢複大半的魔尊匹敵?即便金光再亮,也不如業火紅蓮盛大。鋒利的槍尖與頸側隻在咫尺,皮肉綻開,劇痛傳來,死亡已經吻上了他。
真是奇怪,他看着面前這個人,明明此刻她神情猙獰,自己命懸一線,腦海中卻突然想起來那年在奈河之上,她伸着手,茫然着朝自己走來,她抱着他,無措哭泣的樣子。
體内原本就沒痊愈的傷勢加重,沈懷慈頭昏眼花,搖搖欲墜,全靠一股意念支撐。
葉喬已經被狂怒的火沖得失去神智,恨意滔天,業火紅蓮槍一寸寸壓近,火焰已經燎起了他鬓邊的碎發,她漆黑的瞳孔中是熊熊燃燒的殺意。
遠處的海潮被二人的靈力牽引,在沈懷慈身後彙聚成巨浪,層層疊疊,排山倒海,越來越近。
即便不死在紅蓮槍下,他也即将被海水吞噬——
前後無路,隻有一死。
就在巨浪撲向他的一瞬間,槍尖格開昭明,竟然就這麼從頸側掠過,随後紅蓮在身後怒放,朵朵花瓣頃刻綻放,化作一把巨大的紅傘,傘面玉蘭清麗,将那洶湧而來的潮水盡數擋下。噼噼啪啪的雨滴敲落傘面,紅傘之下,葉喬茫然看着自己掌中這把紅傘,似乎不知道它從何而來,大夢初醒,寂然無語。
沈懷慈踉跄後退一步,靠上了傾斜的傘骨,怔然看着她。
舉傘的人已經恢複了平靜,在生死一瞬,守護戰勝了摧毀,愛勝過了恨。
眼淚伴随着雨水一同落下。
此刻他胸膛劇烈的心跳就是某種心照不宣的誓言,他扶住了她的臉,猛然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