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閣内，睜開眼的瞬間，巫司岐就吐出一口鮮血。

他盤腿而坐，墨綠色的長袍在身後鋪陳，如水的長發披落身側，折射出波光粼粼，燭火在身周跳動着，如夢似幻。

未息的欲望随着沸騰的靈流一起跳動，他閉着眼仰起頭，喉結滾動着，無聲吐出一口濁氣。

殿下侍立的女弟子悄悄擡眸望了一眼，視線恰好撞上了殿主陰郁的眼眸，瞬間一顫。白皙俊秀的臉頰上帶着淡淡紅暈，眼角帶着豔色，那雙向來波瀾不驚，宛若寒潭古井的眼眸此刻翻湧着無邊無際，驚濤駭浪的欲海情潮，弟子臉瞬間紅了，那赤、裸目光有若鋒利鋼刀，簡直要将她開膛破腹不可。

殿主長年一個人在摘星閣内清修，喜怒早已不形于色，讓人捉摸不透，誰能逼他到如此地步，勾出他的内心？

眉心一蹙，極冷的聲音響起：“滾下去。”

女弟子臉色由紅轉白，不敢多言，忙退下了。

巫司岐道：“拿杯水來。”

另有弟子呈上一杯水，他本來有些口渴，可看着玉杯中搖搖晃晃，清澈澄亮的水面，他又不渴了，細長的指尖觸上水面，濕潤、溫暖的水流包裹住他的手指，火似乎消解了，鬼使神差的，沾着水的指尖撫上頸側——

濕滑的觸感，溫熱的暖意，細密的像是下了一場春雨，撫平了他殘餘的躁動，水意再度掠過耳垂，下颌，喉結，輾轉至唇，舌尖......他默念着那個名字：陵光、陵光。

這個，讓他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的人。

奉水的弟子始終低着頭，即便頭頂衣衫簌簌而響，也不敢多看一眼。

殿外響起弟子通傳聲，用手帕擦了擦手指，讓身側弟子退下，華青蘊入内行禮：“師尊。”

“如何了？”

“藥已經放出去了，搶購一空。”

“仙門的人呢？”

“正在追查那幫四處作亂的魔修，接下來，就是依照之前的安排，讓這幫人在仙門的眼皮子下，進入魔界躲避追殺。”華青蘊從袖中拿出幾封書信，“已經有不少仙門送來信請求神殿出手清剿殘留在人界的魔族餘孽，雲浮天居的慕廣白雖然還沒動，不過聽說其餘幾大仙門都有意讨伐魔族。”

他臉上流露出譏諷的神色：“尤其是聆劍閣，曲逍對那太昊令據說感興趣的緊。”

巫司岐沒什麼表情，他用銀簪挑落燭火，光影搖晃，猶如玉人，道：“百裡家的人呢？”

“正天天在萬方天宮、春晖山那邊鬧呢，說仙門百家同氣連枝，一同立誓，同進同退，若不殺了葉喬，仙門對不起百裡家那些在仙魔大戰中死的英靈，自食諾言，難當正道之名。”

“魔界那邊？”

“那些人已經潛入，不過還沒什麼動靜。”華青蘊摸着下巴道：“有沈羲在，他們未必能得手。”

“陵光不在魔界，我也不認為他們能殺得了她。”燭火明滅：“她沒那麼容易死，隻要讓魔族知道他們修士的身份，挑起這把火就行。”

“不在魔界，那就在人界了……”華青蘊擡頭看向他深沉的面容：“師尊已經遇見我那位好弟弟了？”

“你那位好弟弟，真是了不得——”巫司岐擡眸：“到時候，能下手麼？”

“師尊有命，弟子不敢不從。”華青蘊說：“原本就該隻有一朵，誰知陰差陽錯生出雙心，也該扭正這段錯誤的因果了。”

“寶庫裡的武器如何？”

“那些神武已經給弟子們配備好了，天界鍛造的神器，果然不同。也虧師尊好計，引得陸吾瘋魔與沈羲一戰，寶庫墜落人界，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如此，隻等那天了——”巫司岐歎道：“廢了這麼久的時間，日月晷重落我手中，隻待仙門與我合力，倒轉這千年春秋。”

“故人再見，師尊一定有很多話想說。”華青蘊輕聲道。

“其實沒什麼話。”他目光怅然：“隻是，想再見一面罷了。”

夜色寂寂，葉喬閉眼跪在蒲團之上默默祈求，依禮叩首，香燭徐徐燃燒着，空氣中是經年累月的煙灰氣息，不算好聞。

忽地，香火氣中夾雜着些許花香，淺柔似霧，空庭玉蘭，淡淡的香氣混合在這濃烈的煙味中其實并不容易察覺，可葉喬五感靈敏，鼻尖捕捉到這氣味的瞬間她就睜開了眼——

這香味，太熟悉了。

她速度極快地往香案底下鑽，紅布垂落，徹底遮蔽了光線後也不敢放松，沈懷慈耳力不比她差多少，狹窄的視線隻能看清殿外門檻，淡青色的衣袍被微微掠起，潔白的絲履平穩踏入殿内，步步向神像走來，随之衣袍曳地，紅布被人撩開，葉喬默默轉過頭面對着牆面。

微涼的手指擰住了她的耳朵，沈懷慈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求神拜佛，你信麼？啊啊啊啊輕點輕點——”葉喬握着他的手腕爬出了香案，見他一張清冷俊美的臉壓着火，忙扯出個笑臉往他懷裡拱：“賊人都抓到了麼，沒有姑娘繼續受害吧哎呀真是好巧我正想着去找師尊你們呢誰知道在這裡遇上了——”

沈懷慈一指點她眉心，不讓她靠近自己，嫌棄地看了眼她身上的灰，“髒。”

葉喬撇了撇嘴，拍着自己身上的灰，這香案底下長年無人打掃，自然是髒，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沈懷慈淡淡瞄她一眼，“自己身上戴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原來是靈犀鎖，她沒怎麼對沈懷慈用過這東西，一時間都忘了這玩意還有追蹤之用，她奇怪道：“你不是在收妖麼，怎麼會想着來找我？”

“有些人會這麼老實麼？我隻不過想試一試，沒想到真試中了。”他看着高台上供奉的神像，眉間微蹙：“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靈華的神像？”

“......無意中看見的。”

“會有那麼巧？”他懷疑道。

“有時候就是那麼巧。”葉喬攤手：“一曲清歌滿樽酒，人生何處不相逢。”

“好才情。”沈懷慈不鹹不淡地說：“看來求神拜佛之前，你還在同誰把酒言歡。”

一時失言，葉喬臉色一僵，她讪讪笑道：“什麼酒不酒的，我酒量又不好，喝了還能走到這裡啊。我其實是跟着春枝姑娘來的。”

“她？”沈懷慈狐疑道：“她在哪？”

“客棧，她暈過去了，我救了她，真的，不信去問。”葉喬拍着手上的灰，正要找水洗手，沈懷慈從懷中拿出一塊手帕給她擦拭，她盯着那纖長濃密的眼睫發了會兒呆，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在你像個老鼠一樣往裡面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