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後,清風鎮。
茶館内坐着三三倆倆的茶客,嗑着瓜子喝着涼茶解暑,館内先生将醒木一拍,正要說話,台下人便道:“老孫,又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話本,今兒能不能來個新鮮的呐!”
“就是就是,整日都是什麼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穆桂英大破天門陣,翻來覆去的,還不如百夢居士最近新出話本《兩世夢》有意思呢!”台下有小娘子不屑道。
老孫嘿了一聲,道:“你可知百夢居士那話本的來由,那裡面的仙魔之戀可都是有原型的!”
“什麼原型?”茶客們都提起了興趣。
老孫将醒木再一拍,“既然諸位都感興趣,那我今日就來講講這《兩世夢》裡的原型,十二年前的仙魔之戰,大家可知道?”
“自然,死了不少人呢,整個神殿都沒了。”有人接話。
“不錯,十二年前,神殿與魔族大戰,這一戰打的是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最後殿主與魔尊同歸于盡,終于換得魔族敗退,人間無恙。而這一戰後,神殿傷亡慘重,人去樓空,殿中弟子徹底沒了蹤迹,而浩氣門一躍為衆門之上,與雲浮天居、聆劍閣、逍遙宗等諸多大派并駕齊驅,可謂是時移世易,難以預料。”
有人插口:“不是談話本子的麼,怎麼聊到了這些仙門世家身上,莫跑題!”
“别急啊!”老孫啜了口茶:“這話本子的原型,正是出自于浩氣門内的一對師徒,昔年浩氣六峰中清奚峰天機長老沈羲座下有三個弟子,個個來頭不小,大弟子顔甯現在即将接掌浩氣門,二弟子楚律是現任魔尊雀微的親弟,而最小的徒兒葉喬,這名字想必大家都耳熟了吧?”
“魔尊!後來被長青神殿殺了的那個!這女人不得了啊,據說把那百裡家都給滅了,夠狠!”
“不錯,此女正是《兩世夢》中那位魔尊的原型,諸位再猜猜,這本書裡那位仙尊,又是誰?”
“難不成是長青神殿那位殿主?”有姑娘咂吧着嘴道:“同歸于盡,宿命敵人。”
老孫搖了搖頭,又有位大娘道:“那就是她那個大師兄,仙尊仙尊,那肯定是仙門中人了,師兄妹,青梅竹馬,相伴日久!”
老孫繼續搖頭,台下諸人将現下各派青年俊傑細數了一遍,死的,活的,都報了出來,可他隻是搖頭,有人不耐煩了,道:“你知道你倒是說啊,吊我們胃口!”
“正是她的那位師父,沈羲,沈懷慈!”這句話一出口,滿堂倒彩,有人道:“師徒戀,虧你也想的出來,這葉喬已死,沈羲也失蹤了十多年,自然由得你胡編亂造,不過據說那位顔大公子脾氣不好,愛師如命,這話若是傳到他耳朵裡小心你的小命!”
老孫搖頭晃腦:“即便他殺上門來,我也是這般說法。”
衆人半信半疑,議論紛紛,人聲鼎沸之時,有位在窗邊坐了很久的姑娘走到櫃台前将帳結了,問:“掌櫃,請問藏靈寺怎麼走?”
“藏靈寺?”掌櫃收了錢,打量了她一眼:“沒聽說過。”
旁邊嗑瓜子的大娘轉過頭來,也跟着看她一眼,笑道:“我知道,那地方在郁梨山,從東門出去後直走十多裡,右邊那座小一點的就是了。”
少女有些激動,“對,郁梨山,多謝大娘!”
“不妨事不妨事,姑娘是仙門中人,腳程快一些,還能在閉寺之前趕到。”大娘揮了揮手,等這位寸心宮的女修離去後,掌櫃看她喜笑顔開的樣子:“這藏靈寺我怎麼沒聽過?”
“之前就是一破敗小寺,也就這幾年香火才旺起來的,對,那地方請神驅邪可靈,上次老陳家那個小的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吓了,高燒幾天不退,他去寺裡上香回來後,孩子很快就好了。”大娘邊說邊笑,一張老臉簡直笑成一朵花。
掌櫃越看越納悶:“靈驗也就靈驗吧,你臉紅什麼?”
“哎呀你們這群男人不會懂的,那裡面有個小師父長得可俊了,跟個天仙似的,我想到他就想笑,不成啊!”大娘臉色一轉,啐了他一口,轉頭繼續嗑瓜子去了。
掌櫃:“.......”
禦劍飛行都費不了多久的功夫,少女很快就在半山腰上看見了這座隐藏着重重梨花樹後的古寺。即便已至傍晚,夕陽西下,寺門内外的香客依然絡繹不絕,山門前的石碑上寫着此寺由來,兩百多年前,有一上山采藥的農夫不慎跌落山崖,可等他醒來之時,卻毫發無損,農夫認定是山中仙人保佑,後來這人發了點财,便回到此山中修建了一座寺廟,取名藏靈寺,寓意山中有靈之意,以回報當年恩情。
正看着,旁邊突然路過一位小沙彌,少女出聲道:“這位小師父請留步。”
“女施主何事?”
“我想求見寺中的洗塵大師,煩請幫忙通傳一聲。”
小沙彌一愣,見她容貌昳麗,以為這也是因色而來的香客,便道:“洗塵師叔不見外客,還請施主回去吧。”
少女咬了咬唇,又道:“我與洗塵大師是故交,還請小師父将我的名字通報一聲,若他依舊不見也就罷了——我叫春枝。”
小沙彌猶豫了會兒,見春枝眼含淚光,歎道:“好吧,請女施主在此稍等。”
片刻後,他出來對她說:“無慮大師請姑娘入内。”
春枝沒聽過這個名字,有些忐忑地跟着他入了後山偏院,禅房之中,有一老一少,分别各坐各站,春枝不認識那位在榻上打坐的老和尚,但看他須眉皆白,慈眉善目,心中略定了幾分,目光瞥見他身側侍奉湯藥的那位青年時,眼眶頃刻就熱了:“沈大哥——”
沈懷慈穿着僧袍,面容清俊,眉目依舊,隻是身形相較回憶裡削瘦了幾分,青絲在身後披落,用發帶挽起,右手手腕纏着一串佛珠,神色淡然。
沈懷慈瞧見她時沒什麼表情,隻淡淡道:“春枝姑娘。”
“看見你沒事,太好了。”春枝想起這十多年的過往,胸中有千言萬語想說,一時之間又說不出口,盡數化作眼淚落下。一邊的無慮大師歎道:“舊識再見,也是緣分,我這兒不用侍奉了,洗塵,你去吧。”
“是。”沈懷慈将藥碗收了起來,看着春枝哭得梨花帶雨,無聲歎了口氣:“跟我來。”
春枝跟在他身後,他似乎瘦了一些,更加不愛笑了,她不敢問這十多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帶發修行。帶個姑娘入房恐有不妥,沈懷慈領着她在院子外坐下,院内的玉蘭與院外的梨花交相輝映,花葉灼灼。
他給她倒了一杯茶,挽袖之時,佛珠落下,露出手腕出幾道已經泛白的傷痕,注意到春枝詫異的目光,他忙放落袖袍,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沈懷慈先開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是,是我見到了顔師兄,死纏爛打問到的。”春枝支吾着,見他目光落在自己的外袍上:“我,我拜入寸心宮了。”
“那你母親?”
“母親去世了。”春枝神色黯淡,但很快擠出一個笑容:“不過我在寸心宮,宮主對我很好,師姐們也很關照我。我現在已經結丹了。”
“寸心宮距離這裡山高路遠,你一個人,不該來此。”沈懷慈搖了搖頭:“我很好,早點回去吧。”
春枝見他才聊沒幾句就要趕自己走,忙道:“我除了來看你,還想看看葉姐姐——”
“能讓我,跟她說說話麼?”春枝大膽地直視他,眼神哀求。
沈懷慈看着她,眸光平靜無波,須臾,他起身道:“跟我來。”
春枝跟在他身後,房内陳設單調,點着熏香,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盞油燈,書桌邊都是一卷卷抄好的經文,累得像是一座小山,中間還放着一本表皮無字的書。沈懷慈揭開書畫,指尖在白牆上一點,一扇門憑空出現,長長的階梯向下延伸,從裡面漫出的寒氣瞬間讓她打了個寒顫。
“帶着這個,不會冷。”沈懷慈将暖玉遞給她,率先下去。
春枝跟在後面。
越往裡越冷,夜明珠在寒氣中熠熠生輝,正中間是一張昆侖寒玉雕刻而成的床,有人躺在上面,一動不動。
“葉姐姐。”春枝抱着暖玉走到葉喬身邊,她膚色白的透明,雙眼緊閉,眼睫上凝着白霜,除了極其蒼白毫無血色的肌膚外,似乎一切都沒變。
死者為大,她跪了下來,給她磕了三個頭。
自始至終沈懷慈都站在旁邊,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什麼表情。
“我有些話,想單獨和她說。”春枝轉過頭。
沈懷慈沉默了一會兒,“機關在門後。”
片刻後,春枝出來了,她眼圈更腫了,沈懷慈看她這個樣子,搖了搖頭:“以後不必記挂我了,你也有你自己的路要走。馬上天黑,寺内不留女客,走吧。”
“沈,沈大哥——”春枝擡起頭:“你要保重。”
“我會的。”沈懷慈點點頭:“去吧。”
春枝一步一回頭,磨磨蹭蹭走到了院子口,這時,牆角傳來女人柔媚的聲音:“沈宗師,同樣是女人,你這對待差别也太大了吧?”
春枝扭頭一望,立刻察覺到這女人身上的妖氣,就要拔劍,胡娆卻朝她抛了個媚眼,剛結丹的少女怎能敵過千年狐妖的媚術,即便同為女子,她也被這眼波勾去了心魂兒,大腦一片空白,直到沈懷慈突然打了個響指,她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