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暗黑的地道非常的潮濕,手按在地上,有時是崎岖的石塊,有時是冰涼的水坑。聞霄甚至能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腦門上走,但她問了祝煜,應當是幻覺。
之前宋衿诓她,多少留下來一部分心理陰影,她對這種陰暗的、深長的地道,總是心懷畏懼。
葉琳爬得很快,聞霄幾乎看不見她的背影,隻能靠着直覺朝前爬,盡管手腳酸痛不止,她也不敢停歇。
喘息聲回蕩在地道裡。
祝煜冰涼的聲音傳來,“聞霄,不要害怕,深呼吸。”
“深呼吸,深呼吸……”聞霄一邊念着,一邊朝前爬,冷汗滲了一後背。
不知過了多久,路逐漸開闊起來,聞霄和祝煜也慢慢站直了身體。
聞霄試探着問,“羌國夫人,你還在嗎?”
她覺得眼前空蕩蕩的,應當是漆黑無人的,她隻能朝後伸手想要摸祝煜,一把摸空了,頓時整個人陷入驚恐之中,腦補出很多走着走着隊友迷路了的怪談。
祝煜立即捋了捋她的肩胛骨,“不怕不怕,我在側面,這裡變寬敞了。”
他一摸才發現,聞霄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濕了,身體已經怕得微微發涼。
聞霄的聲音像繃緊了的皮子,“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你等一下。”
眼前閃過一道刺眼的光,随後才勉強微弱下去。
祝煜手裡仿佛捏了什麼,像是個瑩藍色的光點,在手指間微微閃爍着。那光點最小,卻映出一片明亮,照在石壁上像是粼粼波光。
這光似乎非常眼熟,像極了寒山裡面那個畫滿壁畫的山洞。
聞霄眯縫着眼,伸手遮掩了下,“這是什麼?”
祝煜簡短問道:“亮嗎?”
聞霄不知為何,微微心安下來,“亮。”
“亮就行,走吧。”
“攝政夫人跟丢了,怎麼辦?”
祝煜活動了下緊繃太久的筋骨,“丢也丢不到哪去,就這一條路,無非前後腳的事。況且她的行蹤不是都被你們大堰的人監視嗎?”
聞霄如夢初醒,驚呼道:“是啊!為什麼一路上沒有人阻攔我們?”
“或許因為你是右禦史,右禦史自然有她的道理,大家也就……”
祝煜自己也編不下去,兩個人對視一眼,幽藍的光下,他們能從對方的目光裡讀出惶恐、驚懼、疑惑……
“不對勁。”兩人異口同聲道。
聞霄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愚蠢。
前段時間經曆太多,牧州那場爆炸仿佛給她的腦子糊上一層霧,她過手的一件件事情就像流水賬,卻從未真的串聯起來過。
聞缜與鑄銅司,還有裡面隐蔽的密室。
寒山與聞氏的宿命。
君侯側殿隔間的機關暗道。
聞氏大宅的竈台。
祝煜冷靜地說出聞霄心中所想,“這些暗道,都是聯通的。”
聞霄摸了一把山洞壁,手上立即沾上潮濕的水珠,“暗道一直都是能夠讓人直立行走的,偏偏我家竈台下的那個十分粗糙,說明是趕工偷偷摸摸挖的。聽說工匠修陵墓挖這些暗道用來逃生,防止君王過河拆橋,以人殉葬。”
“這暗道十有八九是我父親挖的,他從鑄銅司挖起,要為君侯修這樣一座密室,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從大風宮前往鑄銅司,但他在怕,所有給自己留了一條生路。”
聞霄飛快地念着,用手上的水滴快速在牆上描出了一個卦象,正是蘭和豫為她查閱的卦。
和卦,兩相對稱,意味着山河安甯,天下大同,是祥瑞之兆。
祝煜問,“他不是君侯的摯友嗎,他幫君侯修建暗道,分明是君侯的心腹,為何要忌憚。”
“或許是……為了藏他真正的野心。”
話音剛落,聞霄抹去了卦的一半,将它颠倒過來。
“這是大忌!”祝煜一把按住聞霄的手。
眼前對稱的卦兩相颠倒,意思也孑然相反。
翦卦,兩相颠倒,以微弱之力擊碎頑石,樓台傾覆,王朝倒塌,是改朝換代之意。
聞霄絕望地閉上眼,“和渎神無關,和聞氏的宿命也無關。他要的是京畿,要的是天下。”
“我早知他暗藏禍心,可你父親終究礙不得他,渎神也并非毫無證據。他給你父親渎神之罪,難道就不怕京畿連他一起問罪嗎?”
“那能怎麼解釋?”
聞霄幾乎要喊破了喉嚨。
祝煜逐漸冷靜下來,“深呼吸,我們一起深呼吸……”
“他一直在騙我。”
“聞霄,深呼吸……”
聞霄隻得跟着他長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重複幾次後,似乎頭腦清明了一些。
祝煜低低地道:“他未必騙你,但也未必有好心,現在的一切都隻是我們的揣測。好在他遠在牧州,你現在能做的是等他回朝之後,對他加以提防。”
聞霄含混道:“如果真的是他,我要報仇。”
“我明白,我明白。”
祝煜一把摟住聞霄。
她的頭發濕濕的,身體時不時痙攣一下,像是受了傷的野貓。
她或許真的相信過君侯,也享受過他給予的片刻溫情。
眼下就在幾日之内,一切都雲散煙消了。
她又是空蕩蕩的聞霄,手裡有些愛,但她很貪心,總想要更多來彌補聞缜的空位。
聞霄的餘光落在這暗道的石壁上,眼淚一點點溢出。
她也終于明白,沒有人能替代聞缜。
“你要養精蓄銳,卧薪嘗膽,給他緻命一擊,千萬不能莽撞,好嗎?”
祝煜難得說話這麼輕柔,捧着她的臉用拇指把眼淚抹掉。
“好。”
聞霄開始和祝煜分析他們會走去哪,猜來猜去隻有鑄銅司。
可當路到了盡頭,祝煜探手一照,聞霄卻猶豫起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開始走上坡路,眼前是有個石闆門,懸在高高的石壁中間,和宋衿關她的那扇一模一樣。
祝煜大步走上前,能看到石壁上有鈎索的痕迹。
“這攝政夫人好身手啊,個子小小的,爬起來倒是十分利索。”
聞霄道:“沒别的去處了嗎?”
祝煜隻得圍着門轉了圈,的确是到了道路的盡頭。
“要去看看嗎?”
聞霄輕歎一口氣,“我總要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祝煜便蹲下身,“我先将你駝上去。”
“那你怎麼辦,我怕是拉不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