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道:“這是你的遺言嗎?”
“我不知道什麼是人情味,但我這些日子在你們大堰學會了許多。我要我在意的人,永遠在我頭上。我得一分,聞霄要得十分;我失一分,聞霄就隻能失半分。”
“嗯。”
君侯已然将他視作蝼蟻,并不在意祝煜到底在說什麼。
祝煜便緊盯着君侯的雙眼,“所以,今日,聞霄不會死。就算我死,聞霄也不會死。”
忽地吹起一陣妖風,吹得祝煜衣帶獵獵飛揚,額間的紅白麻繩就像是活了,在空中糾纏、飛舞。
他那雙眼睛愈發堅韌,高空的恐懼讓他心髒還在狂跳,他不斷地深呼吸,仿佛天地之間,他隻能看到聞霄。
無論聞霄身在何方,他隻能看見聞霄。
尚未等君侯開口,他一把扯下自己的紅白麻繩,沖君侯戲谑一笑,翻身跳下了望風樓。
那些兵卒隻看到一團白影墜了下去,想要去抓他,卻被掀起的狂風擋住。
驟然之間,天上的雲層湧動,甚至能聽到雷聲轟鳴。太陽逐漸被遮蔽了下去,巨風幾乎要将玉津的樹都吹斷。
“太陽消失了!是天譴!天譴!”
“不能殺聞大人,這是觸怒了神明啊!”
人們紛紛跪在地上,一遍遍叩拜着,卑微祈求神明垂憐。
黑雲壓城,哀鴻遍野。
刹那間,一聲尖銳而又悠長的鳥鳴之聲傳來,人們隻得趴在地上緊捂雙耳。
一片碩大的陰影幾乎要遮住整個大風宮,将其攏在黑暗裡。
君侯艱難地站穩身體,沖着士兵們吼道:“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君侯,好像是……東君臨世。”
君侯揉了揉眼,那分明是一隻五彩的神鳥,在空中盤桓。
他想起葉蟬聲嘶力竭的解釋,想起聞缜苦口婆心的訴說,仍是不敢相信眼前之景。
君侯輕念了句,“怎麼會?緣中仙人真的存在?”
士兵發覺君侯已經魔怔了,怎麼喚他,他都癡傻似的盯着那神鳥。眼見着神鳥要撲過來,士兵隻得拖拽着他,将他扯到屋内。
神鳥撞了過來,望風樓氣派的黃金頂,就這樣傾塌。
天道如此公平,搜刮來的,壓迫來的,便要這樣盡數倒塌。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望着這一切。
蘭和豫趴在地上,抹掉臉頰的血,驚歎了一聲。
“早說你有這本事啊……”
悶雷滾滾,似乎在醞釀一場暴雨。
聞霄虛弱地擡眼,看着那鳥揚首長鳴,在斷壁殘垣中朝自己飛來。
她已經在高空中掙紮許久,手臂上的鎖扣終于掙開,整個人立即墜了下去。
聞霄一把扣住玄鳥的羽毛,扣得指甲斷裂,指尖流血。奈何風實在是太大,她手臂馬上就要脫力。
就在那五彩神鳥飛過的那一刹那,她終于是抓不住,直直落下去。
那一刻她好似墜入了朦胧的夢裡,夢是柔軟的,帶着絲絲涼意。
她看到祝煜那張英氣的臉,隻是他嘴角那總是挑釁人的笑蕩然無存,變得悲憫慈悲。
她還以為自己摔得粉身碎骨,這是幻覺。
直到聞霄伸出那慘不忍睹的手,觸摸到了祝煜的臉,才發覺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沒有死,她得救了。
救她的人一身白衣紅帶,有着睥睨天下卻悲天憫人的胸襟,抱着她一步步走出祭場。
他身上帶着冰雪的氣息,似乎還有陣陣栾花香氣。
人們隻得在兩旁俯首跪拜,不敢作聲,看祝煜抱着聞霄趟過這條路。狂風在他腳下就好似止息,他像是一尊神明,無人敢靠近,亦無人敢染指。
聞霄最後的堅強也崩塌了,她輕輕擡手,遮掩了下祝煜的眼睛。輪廓流暢的下巴尖尖不謀而合,既是桀骜不馴的祝煜,又是無悲無喜的仙人。
你見過神明的面容嗎?
神明,應當是這模樣的嗎?
聞霄含淚,聲音都變得潮濕而又悲傷,“是你嗎,阿緣?”
她更期望他隻是祝煜。
這是命定的緣,也是無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