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寒燼的體溫散失了,他變成雪融一樣,他已經死去了。
裘刀能理解寒燼的心思。他已經自由離去,不想再成為穆輕衣的陰影。何況,沒有穆輕衣,穆寒燼也不屬于萬象門。
他這一生,從沒有一個永恒的歸所。
“既然他喜歡這裡,那就把他葬在這裡,不要讓其他人來打擾他了。”
裘刀閉了閉眼,幾乎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等安葬後,我們再查。”
萬起将劍猛地插進雪堆裡,聲音尖利:“我發誓,一定要找出背後下蠱之人!告慰師兄和寒燼的亡靈。”
裘刀接過那塊玉佩,看着那個穆字在他掌心變幻出不同的色彩,忽然意識到寒燼交代了一切,唯獨沒有提這塊玉佩,一定是從沒想過讓它落到其他人手裡或是被他們發覺。
這麼想着,他沒有提歸還給穆輕衣的穆家,而是将玉佩留在寒燼身上,然後起身。
大雪中一方小小的墓立在峰頂一邊,有略高的山崖做遮擋,還是堆積了不少的雪。
裘刀遠遠望着宗門,發現寒燼從來沒提過自己的離開,穆輕衣要如何接受。
她比他們更清楚,寒燼的命運,也更早接受,也因此更加冷漠薄情。
我不會送你,你是因為這句話才斷定穆輕衣不會挽留你的嗎?
即使死與死沒有分别,可她也連多留你一些時日也不願意,還說,如果你查不出來,就别再回來。
明明這一切都是她注定好的。可是想到寒燼拜托他們之事,裘刀又覺得痛苦。
他低下頭,平複了幾次呼吸,胸中仍然一片冰寒。
他知道,不論這兩個人,師兄和寒燼的死和穆輕衣有沒有關系,他都不可能對穆輕衣怎麼樣了。
活着,他隻求她活着。
裘刀死死地握住滄浪劍,緩慢咬牙:“蠱蟲帶有佛修的道法,今日我們就啟程去佛宗。”
萬起眼眶鮮紅:“師兄!至少,至少要讓宗門知道寒燼師兄的事,要讓她來祭拜一次。”她怎麼能無動于衷!
裘刀:“她不會來的。”
裘刀聲音變輕:“我們被寒燼帶走那一刻,穆輕衣的洞府就已經關閉了,是他默許的,也是師兄默許的,萬起,以後不要再提今日的任何事,不管以後發現什麼,看到什麼,你我都答應過寒燼,你我承過師兄和寒燼的情。”
哪怕咬牙切齒,裘刀還是說了:“她是萬象門的少宗主,就永遠是我們的少宗主。”
沒有人可以從這墓上踏過去,中傷穆輕衣。
萬起死死按着劍,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但轉頭卻見蕭起站在玉雪峰之上。
他隻是略略看了眼那墓,停頓一瞬,然後面無表情地淡淡将話傳到:“明日内門金丹以上弟子集會,你們都得出席。”
然後他轉身。
裘刀隻看着他的背影說了一句:“寒燼的一切我都放進墓裡。”然後就看着他離開了。
蕭起回到洞府裡,捂着腹部靠牆休息了一下,才掀開狐裘做的屏障:
往日有寒燼在,這件寶物都沒有什麼用武之地,現在洞府溫度下降兩度不止。
穆輕衣蜷縮在被窩裡,眼睫濕漉漉的,蜷縮在那悶不吭聲地和自己生氣,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有時候就是這樣,做完了突然就情緒不好了,不是後悔,隻是單純難過。
她打了好幾個噴嚏,也不肯用讓蕭起馬甲用修為暖和一下,過了好久才勉強道:“今天去把寒燼挖回來。”
她本來說不要讓她看到馬甲的“屍體”,但現在後悔了。
雖然那個墓也挺陰間的,但是周渡馬甲的身體她就沒丢,寒燼既然也是全屍,她要把自己帶回來。
穆輕衣靠着暖玉床角落,小聲地念叨:“我一定要讓寒燼和周渡重新活過來。”
蕭起沉默地拍拍本體的腦袋,感覺到本體想哭,張開手,果然被本體撲過來。
本體安排在明天就是知道自己還要緩一會兒,但是裘刀他們磨磨唧唧的,她還要自己動手,這是什麼地獄行為!
穆輕衣現在就是一種快要分裂的感覺,哭夠了才感覺好一點,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看到蕭起在那練習取暖術法有點怔愣。
蕭起别扭。雖然他沒有馬甲之間混身份性格的習慣,但是。“我會陪着你。”
哪天蕭起沒了,也還有下一個人。隻要你在,我們就在。
穆輕衣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又披上大氅看着水鏡裡的自己,神色恹恹的,眼尾有點濕,看不出來。
她心想,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也許哪天再嘗試幾次,她就會心硬了,她摸着暖爐,耐心地等到天黑,然後叫上兩個NPC和蕭起馬甲,摸到玉雪峰上。
她修為不夠,但蕭起感知很敏銳,沒發現有埋伏,兩個人鬼鬼祟祟,穆輕衣蹲在自己墓旁邊,越看越不順眼,把墓碑刨了。
想到裘刀他們不走了,又默默地把墓碑重新插回去。
挖出來後,她揉揉眼睛看到寒燼馬甲身上的穆字玉佩,又想掉眼淚了。
其實如果不是死了就一定會回收數據,她大可讓寒燼馬甲假死一回,但是蠱蟲都在丹田裡被抓出來了,她隻能感覺到寒燼的意識被抽離清空。
這具身體對她來說其實也隻是一個皮囊了。穆輕衣怔怔地看着寒燼閉着的眼睛,還能回憶起用這具身體視角看自己時候的情形。
其實,寒燼的意識在她的腦海裡,從來都沒有離開,但是和過去的自己告别也會感覺到一種無法抑制的悲傷吧。
穆輕衣抱了抱寒燼馬甲,然後和一行人偷偷摸摸地回去,想了想,留了一具屍體在那,防止有人喪心病狂,至于真正的身體,那是她的,她的!
她隻是帶回去而已。
過去兩個時辰後,裘刀站在玉雪峰峰頂,和身旁的人注視着墓碑。
萬起還沒緩過來,緊捏着拳咬牙:“一整天都沒來一下,你還叫我們過來幹什麼!難道她會偷偷悼念他嗎!”
裘刀隻是看着掌心。他在玉佩上面留下了一個簡單的定位術法,不會被察覺,但隻要玉佩在這裡,他就能感覺得到。
現在玉佩不見了。
裘刀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也許穆輕衣真的沒有在乎過寒燼的生死。
也許她對他仍是當年大雪時伸出援手那樣的一視同仁,冷靜又淡漠。
也許她隻是把他當成穆家人之一,僅此而已。
更深的情緒,不會再有了,否則她不會那麼平靜地叫讓他離去。可是看到玉佩終究被她帶走,裘刀還是看着墓碑,在心裡說,她願意記得你。
也許對你來說,這就夠了。
裘刀轉身:“走吧。”
他想知道穆輕衣找他們,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