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高宗弟子,元清待人卻異常親和,雙手合十,問過祝衍暫時還未出關管理宗門事務後,提出要拜見少宗主穆輕衣。
裘刀本來在看那些低眉斂目的佛門弟子,聽到這三個字,忽地一頓,轉頭看向元清。
他的眉骨生得異常秀美,一張臉雌雄莫辨,眉間一點朱砂佛痣,宛若佛子落入人間。
不過佛宗的佛子并非元清,聽說他身世也并不優渥,是有賴于如今的佛宗掌門照拂罷了,然而元清會來,卻十分符合常理。
裘刀說:“聽聞元師兄和少宗主交情匪淺。”
元清微微一頓,溫和地注視着他,然後颔首:“阿彌陀佛,确為如此。”
“實不相瞞,水鏡之中少宗主就已經将實情告知我了,隻是此事涉及兩門,茲事體大,所以,宗門與少宗主囑托我,暗中調查,其中細節,請恕元清不便告知裘道友了。”
暗中查探?
就像這個廟會一樣麼?
欲蓋彌彰,粉飾太平?
裘刀隻覺無比嘲諷。
“是麼,全都告知了師兄了?”
元清微頓,似乎不明白他是何意。
裘刀卻側開身,然後淡聲說:“既然如此,請吧。”
元清拾級而上,一回首,裘刀站在那盯着自己,身後是那些跟着自己來的佛修弟子。
裘刀明知道元清不可能單獨去見穆輕衣,卻阻攔在那些佛修身前,沒有挪動一步。
他在做什麼?難道隻是因為他和穆輕衣熟識,便産生了懷疑麼?
元清垂眸收斂了神色,在議事堂暫坐。
等裘刀他們到時,穆輕衣也到了。
今日無雪,她便穿得輕便,衣袂翩跹間竟然恍然有幾分少宗主的風範。
冠冕堂皇的官話過去,元清才說出來意:“既是講經,還望貴宗為我等設一開壇講學之所。”
萬起心裡浮現出不妙的預感,本能去看裘刀。
裘刀卻伸手将萬起攔住,看向元清,或者說,他更應該去看穆輕衣。
但不知道是這幾日已經太習慣,還是了解穆輕衣的作風了,元清開口的時候,他居然覺得不出所料。
“玉雪峰來人如織,且地勢不偏不高,不峻不險,即使是凡人弟子,也可來谛聽一二,不知設在此處,宗門可有不便。”
穆輕衣的手指在手钏玉珠上轉着,聞言正欲開口,裘刀出聲打斷:“恐怕有些不妥。”
他盯着元清:“元師兄一路來此,難道不見玉雪峰有人埋骨嗎?”
實際上他更想問,元清不是已經了解了一切嗎,為什麼還選在此地?暗中查探便是這麼查探嗎?
“裘刀。”穆輕衣出聲,掃裘刀一眼算是警告,心底卻止住了讓馬甲代為占住那個地方的心思。
實際上辦廟會不妥,寒燼之墓那個地方也很有可能被踩踏,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要維持萬象門的聲名,和維持和馬甲關系疏遠的樣子,怎麼可能自己提出?
所以她才打算讓馬甲要來,但裘刀怎麼又發病不讓他說了?難道在那裡開壇講學,不比讓所有百姓都經過那裡,造成墓所腳步紛亂要好嗎?
裘刀垂下眼:“既然是墓地所在,清靜為要,還請元師兄海涵。”
元清看向本體。
穆輕衣隻能沉默:“此地确實有不妥。”
元清就垂眸撚佛珠了。但有旁的佛修弟子看了眼元清:“那不如就雲頂台.......”
萬起厲聲:“你竟敢!”
穆輕衣輕輕地一拍桌面,議事堂安靜了。
裘刀他們意識到兩宗交涉,他們幾次出聲的确有不妥,他們恐怕是被萬起心魔影響,看什麼都不正常,但是他們又怎麼可能讓他們在着兩處講學?
兩撥人對峙着。
都希望穆輕衣出言定奪下一處合适的地方。
原本也該由她定奪不是嗎?除非她也不在乎他們所在之地被旁人踐踏。
穆輕衣覺得有點頭疼。她讓元清馬甲說肯定是想讓馬甲占了地方調查,她想查馬甲中蠱的事,肯定不能全交給裘刀他們。
不讓元清馬甲介入,她查個der?再說他們查到什麼和馬甲有關的抖落出來咋辦?
但是都到這個地步了,她隻能提議講學峰,把這兩件事壓下去暫時不表。
而走的時候,她特地叫住裘刀一行人,語氣淡淡:“你們如果還想将此事鬧大,大可再義憤填膺一些。”
萬起怒:“本來此事也不該遮遮掩掩,為何不能上報仙盟,為什麼他們是無辜而死,還不能光明正大地查!”
穆輕衣看着萬起,忽然想起裘刀之前仿佛明白什麼的神情,沉默片刻,然後沒有解釋,直接說:“如果再牽連到宗門,我會将你們趕出去。”
萬起很想咬牙,他早知道,他明知道,但這一刻還是為師兄不值:“你就是這樣把師兄和寒燼趕出去的......你眼裡除了宗門還有沒有其他人?”
穆輕衣突然笑了,她問:“不然呢?别忘了我是少宗主。”
他們想要留在萬象門,絕不能再對她這麼無禮。
穆輕衣說完走開,恰好元清從裡面出來,對裘刀微微颔首行一禮。
誰知道裘刀目光冰冷地看過來:“敢問大師為何要在講學之處設在玉雪峰,堂堂佛門就是踩在無辜之人的屍骨上散布佛法,慈悲為懷的嗎?”
元清馬甲是沒什麼表情,穆輕衣都被他們給氣笑了。
他們到底哪來的底氣天天追着她的馬甲問?
雖然在裘刀看來他質問的可能是一個人,但是這些天她都在圍着裘刀的質問打轉!
所以元清也稍微崩了一下那麼人設,依然是溫和平淡的淡笑,語氣依然寬宏悲憫,說的卻是:“誰說他們就是無辜之人?”
裘刀捏緊了手指。
他想起那些不願意給母親超度的道士,想起他們道貌岸然的說母親罪有應得,藥人本就背負世上最深重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