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阿弦原不想做惡人。倘若一個新生的生命自打出生以來從未接觸過惡,那其亦不想與人為惡。就算那個生命沒有表現出助人為樂的傾向,但其起碼可以做到不助纣為虐。倘若給阿弦個機會,他定想天真無憂、無知無畏的成長到大;可惜天命惶惶不由人,阿弦自打十歲以來,便已然失去了無知無憂活着的資格了。
彼時的阿弦并不知道是誰導緻了他的悲劇。他隻知道悲劇降臨在了他身上、他需要去找個法子應對悲劇。
祝王府的屋檐從外頭看是翹腳的。檐頂的瓦片顔色并不濃烈,屋檐形狀卻蜿蜒,正好同南方明豔蔥郁的植被們相配。王府的屋檐從裡頭看是木質的,木頭的顔色很淡,且被削成了一塊塊,整齊排列成屋檐似的形态。
形單影隻的阿弦站在屋檐下。檐外下着雨,屋檐的顔色從裡頭看,也如枯槁一般不顯生機。下着雨的日子是濕冷的日子,因而怕冷的阿弦披上了朱紅氅子。在淡色木頭堆砌而成的遊廊裡,唯一一點有顔色的裝飾便是帶了點淡青綢緞的竹簾。隻有阿弦和他的氅子在廊裡紅得顯眼。
南方的雨一下便是數日,不知何時方能雨過,再見着一次晴天。細雨籠罩的世界裡,一切東西都是灰蒙蒙淡色系的,隻有身着朱紅衣裳的阿弦明媚的像個異類——他不可能脫下朱紅色的衣裳、不可能摘下金雀冠子,因為這是王的冠服,倘若脫下來就有違禮制。
某日天氣晴朗,祝南煙把阿弦叫去了。
南煙的園子并不位于王府太靠中央的地方。她的園子位于東北一角,緊挨着後花園——不過從這裡看不見後花園的景色,隻看得見一大片翠綠的竹子。按理來講,南煙作為沉淮的女兒,不該住在這般偏僻的地方。起初阿弦也奇怪為何南煙久居于此。但旁的人對阿弦講,南煙縣主喜好僻靜——是她自己要搬過來的。
園子周圍的石闆地上長了點苔草。阿弦依舊穿着朱紅的衣衫,身後攜着幾個穿赭衣的影衛,格格不入的闖進這裡。阿弦幾個人方進了拱門,又見了點院中所種的、素淨的植物,才發現正對着拱門的房梁上有塊匾,上頭寫着“聽雨榭”三字。
帶頭的影衛阿岚替阿弦敲了聽雨榭的房門,房門裡亦很快有了動靜。一個穿淺粉衣裳、梳着雲髻的侍女方才過來開門。她先向阿岚行禮過後,又壓低嗓門細細的道:“見過大人。來者可是祝王殿下?我家殿下近日裡不大見别人。”侍女言罷,又默默瞥了一眼屋中。
阿岚聞此言,隻是笑道:“還請姑娘不必煩憂,我家殿下如今在呢。我家殿下如今便是來赴你家殿下之約的。”阿岚作揖畢,又将身後的阿弦請出。侍女将阿弦定睛一看,便再說不出什麼,朝着阿弦行了遍大禮後就忙進屋去了。
待侍女再次出來後,便是兩個穿戴的一模一樣的侍女了。兩扇房門也敞亮的悉數拉開。兩個侍女将阿弦一行人請進屋來——屋子左右拉着刺繡紗簾,擺着自阿弦小時候起便熟悉的香爐。香爐之中熏着令人覺得有些嗆鼻的焚香,那味道阿弦迄今為止還仍舊記得。屋子中央擺着一方幾,一個女人就在長幾後面席地而坐。
女人身穿藕荷色的長裙,披着紗質的披帛。她的頭發半紮着,頭上隻随意的綁了一根絲帶、幾根钗,還簪了一朵紗花。她同南塵、南意一般,是鳳眼細眉的長相,又生得四肢纖細。然而這種容貌之于女子,則更顯纖姿窈窕。南煙剛飲完一口茶,還未将茶碗放置在桌子上。這時候她便道:“阿弦來啦。”
“見過姑母。”阿弦迎上去作揖道。
祝南煙倒是不大喜歡假殷勤。她放下茶碗過後,就徑直對阿弦說道:“什麼見過沒見過的,你小時候分明沒怎麼見過我。我還記得那時我屋裡熏香,你覺得嗆,于是便不常來我屋子裡了。你若真不喜我,便直說。若真想叫我把香掐了,便也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