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在南煙身旁坐了下來。南煙隻是繼續喝她的茶,而沒有表現出一點望向阿弦的神态——就仿佛阿弦被她遺忘了一般。由于南煙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阿弦也隻能在一旁發呆。發呆時阿弦看向南煙的茶具:有開片的青瓷、青色中帶有淡淡的珊瑚粉,造型圓中帶尖,裡頭似乎還撒了點金箔。
阿弦又開始看南煙泡綠茶。良久,南煙才終于開口同阿弦說了話。南煙道:“我把你冷落了這麼長時間,你當真不會對我怎樣罷。你是王,你有權處置皇帝以下的任何人。除非有某種勢力同你權衡,否則你便是皇帝之下的至尊者。”
“你當真不會做一名暴躁的王嗎?曆史上肆意砍伐人的暴君是數不勝數的。”
“但凡擁有權力的人,都喜歡聽恭維的話。難道你不喜歡聽恭維的話嗎?雖然那些恭維人的家夥的确是惺惺作态之人,但不可否認的是,圓滑有圓滑的好處。雖然這些人沒有大理想,隻為名利而存活,但不可否認的是,有大理想的人無法讨好君主。”
祝南煙講話時一直沒有直視阿弦的眼睛,她一直在默默倒茶、默默喝茶。可她說出的言語字字誅心,令人感到戰栗。此刻的南煙忽而不喝茶了。她一把凝視起阿弦的眼睛來,定定地朝他講道:“阿弦,你确定不喜歡他們嗎?”
“不喜歡。我絕不喜歡。”阿弦鎮定自若的點了點頭,微笑着回答南煙的話。
阿弦并不喜歡王府裡貴人們的惺惺作态,可惜他生而為王,不可悖禮節而行事。自打十歲以來,他平日便隻得昂首擡雙臂,亦步亦趨,着華服冠冕在人前。因而常活在虛僞世界裡的阿弦,好不容易遇上不虛僞作态之人,便像是如遇甘霖了一般。
阿弦道:“屋子裡的熏香是很嗆,但聞起來有種層次之美,倘若掐掉了反而不妙。正因為這種熏香是有個性的,所以受不了它的人才會覺得它聞起來嗆鼻。”話音剛落,阿弦像是思考進了什麼,原本望着南煙他又轉頭望向香爐,冷不丁的說道:“但是已經從虛僞的世界中成長起來的、虛僞至極的我,何時才能磨出自己的棱角呢?”
“不慌,”南煙也擡起頭來望向香爐,“磨出棱角什麼的,你做點瘋事、做點大事便可以實現了。我當年本是要做郡主的,但我不在乎這些名頭。當年的事我不願意講太多。總之阿弦……你需按照世俗所認為幸福的相反方向走。”
“我可憐的孩子,你的人生從一開始就經曆了世俗所謂的悲劇。但這也就意味着,你無法享受太多世俗所謂的幸福。苟且安生、無憂無慮、小富即安,這些都将與你無關。你隻能成為一個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偉人,否則你将掉入深淵。”
“我們這些人,富貴傍身,但也禍不單行。你阿爹已經掉進深淵裡去了,你小叔叔南意如今正在懸崖邊挂着、差點便要掉下去。我因在王府裡隐逸着,不貪圖虛銜名聲,也不問太多大事,所以如今也才剛好活着。但至于這王府外頭的人還記不記得我,我也就不知道了。”
南煙召來侍女,衆侍女端上來一個窄長的木頭盒子。木頭盒子先是遞到了南煙手上,而後又被遞給阿弦。阿弦抽開盒上的木闆一瞧,發現裡頭竟躺着一柄碧綠的長箫。這長箫乃是碧玉做的,因而不是普通的竹箫,通體顯得光滑瑩潤、色澤溫和。南煙笑道:“此箫名為碧玉鳳凰箫,乃是拿西南邊瓊嶺一帶的玉石做的。我知道你如今一人活着不易,你妹妹亦尚且年幼,我兄嫂的事先暫且不提了。”
“你若還嫌棄自己孤獨,便叫此箫陪着你罷。閑暇時多吹奏吹奏,免得多悲傷。”
聽雨榭外,天氣初晴,苔痕上階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