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見二人沒有異樣,神色也就像往常一般,垂下眼睛安平下來了。
如今已然是冬天,按理說雲京城的所有人被凍得蟄伏不出應是常态。可是雲鶴幾乎在全年能不出門的時候大抵都不出門。倘若有什麼外臣想來谪仙宮裡拜見她,若非是她當真想見那人,則她都會隔三差五裝病裝忙、尋找理由回避。
除了秋日裡人們說谪仙宮的菊花開得最好,要聚在一起來谪仙宮賞菊以外,一年剩下的日子裡,雲鶴便沒有太多的麻煩事可以應付了。
霁秀在寶塌下同小宮女說道了一二後,便把小宮女帶到了她身前來。話畢霁秀又對小宮女提了些醒,叫她得以在雲鶴面前自己說話。于是小宮女道:“長公主殿下。您還記得秋天時候諸位大人來谪仙宮賞花,有個為您獻上插花的人名叫劉言嗎?他托人拐了好幾道彎才找到我。他說叫我謝謝您。”
“畢竟殿下您是極少出山之人,能得到您的贊賞自然是世間罕見之事。”
小宮女的話說到此處,雲鶴拎着茶碗的手突然便将茶碗放下。她原本如同醉卧的仙人、又如同一隻貓一樣慵懶卧坐在塌上,此刻卻突然像是聽見了消息似的忽地坐起。她坐起以後便擡起手來、急急地朝小宮女道:“劉言先生嗎?”
“劉言先生。對。是劉言先生。”
雲鶴方才聽見小宮女的話中再三确切的說到“劉言先生”——這四個字在宮殿四壁的周圍回響了一會兒。于是雲鶴知道确實是那叫劉言的人托消息來了。雲鶴說罷沖小宮女略喊着又道:“叫劉言的先生對罷,本宮才應當好好謝謝他!”
“他插的花,卓爾不群。他的那束花之所以在良莠不齊的百花中殺出重圍,得到本宮的賞識,原因就在于中央那朵不和諧的紅菊……替本宮好好誇誇他插上去的那朵紅菊。那日人們都說百花之中,隻有先生的那朵紅菊插得最突兀最不和諧。”
“人們因為那朵插上去的紅菊而讨厭先生的作品,可本宮卻覺得先生是個高人。先生用那朵卓爾不群的紅菊,在三千百花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雲鶴誇贊劉言的時候一邊說一邊笑。她笑着笑着便欣喜地從寶塌上一股腦站起來,甚至全然忘記了自己在外給人留下的、隐逸避世的病秧子形象。她全然忘記了自己需要隐藏,也全然忘記了自己要削去鋒芒才能給人看。
這年冬天宮裡除了燒着爐子的地方,就連地闆都是冷的。因此雲鶴的脖子以下全被棉綢捂得嚴嚴實實,腳上也裹着白色的袋子。霁秀跟着小宮女走出去以後,偌大的宮殿裡大抵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她又開始望着頭頂壓抑的宮殿,忍不住回憶起叫她之所以變成如今這樣的、從前的那些事來。
宮殿裡除了窗戶兩側的位置和高處的寶塌上有光照着以外,其他地方都是半黑的。宮殿裡不被光照着的木頭顯示出一種啞暗可怖的深棕色。
雲鶴還記得那日她登上長長的石階,穿過深深的宮殿,隻為瞧一眼那會躺在塌上、命在旦夕的雲辰。後來他們兩個連死前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雲鶴自那日見過兄長後便沒有精力再去看他、兄長也更沒精力再出寝殿——他們兩個自那一面後就這樣訣别了。
雲辰告訴了她白成煥的事。後來一個冬天白成煥死了,可雲鶴卻依然覺得他死的突然、應該再活一會兒。白成煥起碼有點死有餘辜。他怎麼能這樣死了呢?
所有的愛與恨交織在她的腦海裡,引帶着她往世界的邊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