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如今什麼也記不得了。他喪失了一切,不記得南境、阿笙、朱紅衣裳,還有水鸢、海上明月樓、那場大火,江南的蓮花、園林,全都不記得了。他隻呆呆白白地記得自己如今叫湛秋明,隻愛穿黑衣裳,沒有念想、沒有家鄉、沒有愛人……隻有對權力的守望。
秋風蕭瑟。面對着院牆的屋檐底下,阿弦混身裹着氅子、将自己打扮的像個麻雀似的,讓人搬來一把椅子、自己則靠在椅子上小憩。阿弦最開始睡無定所的時候,北境剛剛離開夏季、由夏入秋了,如今卻又開始由秋入冬。
煞白煞白的陽光順着屋檐,大片大片的掃進房内。一瞬間,不論是阿弦的身影,還是屋裡擺着的屏風、燈籠或椅子的模樣都變得斑駁了。正當此時,北行剛剛順着屏風後頭繞了進來。由于阿弦還在眠着,于是北行蹑手蹑腳地繞到他後面、輕輕道:“阿湛?”
“阿湛?醒了,醒了。否則又害魇病了。”
“唔……蕭北行,你說,是不是越是以傲氣的姿态想要跳脫某事的人,越容易被某事死死束縛住?”蕭北行快要走至阿弦身側的刹那,阿弦醒了。一開始,阿弦迷迷糊糊的說着話。可話裡的内容卻不知象征着清醒還是沉淪,竟然如此一針見血。
阿弦身處睡夢之中、半夢半醒,就好像他即使已然糊塗了,卻還是清晰地為着他的命運惋惜。以前的他也曾聰明驕傲、不可一世——可事到如今,荒茫茫的雪地裡隻留下了他落寞的身影,像是鴉雀一般,想必他尋尋覓覓、終落得冷冷清清。
他以為他是一團烈火,足以燒毀整個舊世界。當他燒毀整個舊世界的時候,來自舊世界的寒冷亦不斷侵蝕着他、消磨着他的靈魂,啃食着他的心髒。因此正當阿弦以憤怒的面龐去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裡那個似是非是的人兒、也在憤怒地凝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