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笑道:“明天我來你們門派看你大較,知道你叫什麼比較容易找到你。你是明天上午還是下午?”
雨馀涼想說不用了,畢竟他那兩下子着實沒啥可看的,說不定還要出醜,但“上午”兩個字卻脫口而出。
山鬼道:“那就說好了,明天上午我來。”
二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沿華街口。雨馀涼突然覺得,從河邊到沿華街的路其實并不長。
二人還未走到街内的第三條巷子,就遠遠看見巷口立着兩道人影。
此刻夕陽西下,紅光漫天,二人深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投映在石闆路面上。
山鬼看清其中一道人影是河伯,心中大喜,大聲呼道:“邢大哥!”一邊加快了腳步向河伯走去。
河伯身形一動,略微側頭,肅然道:“你來了。”
自從山鬼與河伯搭檔以來,河伯如此嚴肅的樣子屈指可數。山鬼心中疑惑,朝河伯對面那人看去。
對面那人是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身形勁瘦有力,就算不看他左手拿着的那把極修長的直刀,也知他多半是習武之人。這漢子背上除背着一頂鬥笠外,還斜背着一把用布袋裹着的長條形物什。他面色黝黑,左半邊臉一道疤痕從眉尾一直拉到嘴角,為他平添了幾分猙獰。
山鬼問道:“他是誰?”
河伯冷冷道:“哼,這位就是六年前砍去了我的右手小臂,将我送入九寒山牢的朋友。”
山鬼聽了河伯之言,目光陡然淩厲起來,雙腳略微邁開,不動聲色做好了打鬥的準備。
此人能讓河伯吃如此大虧,武功定然不低。山鬼武功不及河伯,不知二人合力能否将此人拿下。想到此處,不由感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将河伯從九寒山牢帶出,卻剛好碰上鄭寶卿,這之後獄卒無端發狂,她好不容易與河伯重新會合,河伯又說眼前這人是他的仇家。
隻見這疤臉漢子神色漠然,道:“這位兄台從方才就對我糾纏不休,我與兄台素不相識,又如何能與兄台結仇?”聽他說話,語氣中竟略有疲态。
河伯冷笑一聲道:“兄弟做了就做了,何必不承認?敢做不敢當,這就出來行走江湖麼?”
疤臉漢子聽他這麼說,也冷笑了兩聲,道:“你如此一口咬定是我六年前斷你手臂再送你入獄,又有何憑據?”
河伯道:“六年前在小菟村,你雖遮掩了相貌,可沒想到我天生異能,能感知到不同習武之人内功真氣的差别。你身上的内功真氣跟六年前那人一模一樣,不是你還能是誰?”他頓了頓,“讓我被關進九寒山牢的不一定是你,可斷我手臂的一定是你。斷臂之仇,非報不可。”
那疤臉漢子聞言,眉毛一挑,卻沒再說話。
雨馀涼站在一旁,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情況,路人看見這邊情形,都低頭快速走過,或遠遠地繞開了。雨馀涼隻感到氣氛劍拔弩張,而那疤臉漢子看起來更不是善類。這幾人沒一人理他,他想走,卻又怕自己走動起來反而引起注意,這些人先将他殺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山鬼的背影,想要尋求一點安全感,畢竟不久前山鬼還與他相談甚歡。雨馀涼雖然在谷州刀派習武近十年,但以前從未接觸過真正在江湖行走的武林中人。不知為何,他膽子又突然大起來,想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些人會打起來嗎?那是不是可以近距離看到真正的武林人士對決?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在緊張之餘,竟隐隐有些期待。
過了半晌,疤臉漢子道:“那麼你待如何?”
河伯道:“我也會斬斷你一條手臂。可刀劍不生眼睛,一不小心将兄弟兩條手臂都砍下來,或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疤臉漢子哈哈大笑,道:“好,好!我倒是好奇,你既入了九寒山牢,又是怎麼出來的?你既越了獄,那麼有沒有人在後頭追殺你?”
疤臉漢子語帶笑意:“兄台,我奉勸你莫要一時沖動就給自己找下麻煩。聽說九寒山牢在每個犯人入獄之時都會給他們服下凝滞丹,這藥,普通人服下後隻是血流速度變慢而已,可習武之人服下,便會内息運轉停滞,想要提升内力是萬萬不可能了,此藥正是為了防止犯人在牢裡修煉,增強内功從而越獄。就按照你所說的吧,六年前是我斷去了你小臂,可六年前你都不是我的對手,服下凝滞丹的你,這六年想必也沒什麼長進,現在又拿什麼來報仇呢?何況你我動起手來鬧出動靜,追擊你人被吸引過來,到時候前狼後虎再難脫身,你這獄不是白越了?”
魚晚衣突然道:“邢大哥,他說得沒錯。我們還是先低調行事的好,等到時機成熟時,再報仇不遲。”
河伯嘴唇緊閉,默然不語。隻死死盯着那疤臉漢子。
那疤臉漢子避開河伯眼神,看了一眼後者的斷腕,目光又從山鬼和雨馀涼臉上輕飄飄掃過,并未停留。突然足尖一抵,身子已縱起在半空,随後隻見他一翻身,身影便消失在一旁房屋之後。
雨馀涼見了這手輕功,内心忍不住驚歎。
見那人離開,山鬼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她突然想到雨馀涼還在旁邊,轉過頭去,對雨馀涼道:“小兄弟,謝謝你給我帶路,如今已經到了地方,請回去吧。”
雨馀涼一怔,道:“可兵器鋪還要再往巷子裡面走……”
魚晚衣道:“我找兵器鋪也是在找人,現在人找到了,就不用去兵器鋪啦。”
雨馀涼不由得看向山鬼旁邊的河伯,隻見後者身材高大,眉目疏朗,不知為何忽然間有些失落。
臨别時,山鬼在他身後大聲道:“明天上午我來,在這先預祝你赢得比試!”
河伯感到奇怪,問道:“你來?來什麼?”
山鬼仰頭看向河伯道:“我答應了這位小兄弟,明天要去看他大較比武。”
河伯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忘了,我們不是到這裡玩的。”
山鬼道:“順便去看看而已。明天休整一天,采買些路上需要的東西,後天一早就啟程。”
河伯倒也覺得合理,他也想再去探探那疤臉漢子的蹤迹,就算不跟他動手,知道些底細也是好的。
山鬼道:“那我們現在去找客棧?”說着便曳開步子。
此刻華燈初上,谷州府的街道上依舊熱鬧,山鬼與河伯一邊走一邊說着話。
山鬼道:“劍買到了?”
河伯将一柄劍從背後取下,右肘往劍鞘上拍了拍:“這不是?”
山鬼道:“我本以為這次行動隻是将你從牢裡帶出來而已,誰想平白牽出這許多枝節。”她壓低了聲音:“重雲門,鄭寶卿,突然發狂的獄卒,蠱毒,笛聲……還有那個要求我們把他也帶出來的少年。”
河伯道:“幹!說起他我就來氣,辛辛苦苦帶出來,結果死了。要不是他,之後哪能生出這麼多事。”
山鬼道:“這麼多事撞在一起,難道是巧合嗎?背後是衛氏在搗鬼,還是有新的勢力介入?”
河伯道:“看上去,水南内部似乎也出了點問題,畢竟蠱隻可能來自蠻疆。”
山鬼沉吟一陣,最終長歎了口氣,道:“啊——我不想思考這些了,回去都報告給少主,結合水西送去的情報再分析吧。”
河伯也将雙手抱在腦後,望着漆黑的夜空道:“也是。”他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道:“聽聞谷州府的烤魚十分有名,咱倆去體驗一下?”
山鬼睨他一眼:“行啊,你付賬。”
河伯道:“魚女俠,我一個剛從那種地方出來的人,一窮二白的,哪有錢啊。”
山鬼道:“之前不是給了你幾兩銀子?”
河伯委屈道:“全用來買劍了啊,我還跟老闆講了好久的價。”
山鬼道:“我可沒錢。”
河伯笑道:“你從水西千裡迢迢地到水南,少主沒給你個幾十兩銀子的?”
山鬼道:“回去可是要報賬的。”
河伯道:“報賬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讓我來,我會報。況且……少主不會多問的,他就當作是變相給咱們津貼了。谷州府啊,離水西真遠,離衡澤真遠,說不定以後都沒機會來這裡了。”
山鬼道:“……那你找找烤魚店吧。”
河伯喜笑嘻嘻道:“得嘞。他們姓聊的财大氣粗,幾年前那次,你還記得不?去籠絡一個照水幫,五萬兩銀子說掏就掏,還給了那麼多玉器珠寶,結果照水幫什麼用場也沒派上就沒了。那麼多銀子,他們不心痛,我可替他們心痛得不得了……好啦好啦别那樣瞪着我,我閉嘴行不?”
過了一會兒,河伯又道:“不過他這劍的品質也就跟普通菜刀差不多,一把菜刀才賣幾十文,他就收了我四兩銀子,那半貫銅錢也全搭進去了,就這那老闆口裡還嘟嘟囔囔,要不是我急着用,這兒又隻有他一家鋪子,我……”
山鬼突然叫道:“哎呀糟了!”
河伯低頭道:“怎麼了?”
山鬼道:“那位小兄弟還沒說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