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涼心中一動,嘴裡答道:“不知道。”
雨休道:“我是在‘複仇’。”
雨馀涼道:“複仇?複什麼仇?”
雨休道:“谷州刀派那些人,都是我的仇人。”
雨馀涼又問:“你複什麼仇?又幹什麼把九寒山牢的人牽扯進來?”
雨休道:“說來話長,之後我再跟你說。注意看着外面的雨,稍微小一點我們就走。”
雨馀涼道:“跟我爹娘有關嗎?”
雨休一愣,沒想到雨馀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隻道:“沒有。”
雨馀涼道:“我是不是你撿來的?”
雨休答得很幹脆:“你是跟我有血緣關系的親孫子,怎麼可能是撿來的。”
雨馀涼本就因這幾日接連發生的事心中氣苦,此時見雨休撒謊撒得這麼自然來騙自己,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道:“你還在騙我,你還在騙我!我這輩子最恨别人騙我!”
他仍記得追兵的事,所以就算是情緒爆發,也還是壓低了聲音。
雨休也急了,道:“我哪裡騙你?你本來就是我的孫兒!”
雨馀涼道:“你不用再說了,我都知道了。就算先不說這個,你跟那個夏篁又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說?為什麼要瞞着我?可見從小到大你騙我的事太多,又豈止這一件!”
雨休本來還待争辯什麼,但雨馀涼說到最後,話語裡竟帶上了哭腔,或許雨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了個“我”字,之後的話便也沒說下去了。
二人都沉默了,洞外嘩嘩的雨聲聽上去格外清晰,清新濕冷的空氣夾雜着草木的氣息一陣陣地吹進洞裡。
雨休道:“我們離開谷州府,去到遠一點的地方。必要時,去水西,或者水東。”
雨馀涼脾氣上來,隻道:“我不會跟你走的,我要自己去找尋我的身世。”
雨休氣急,道:“你怎麼去尋?你身上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不說武林人士了,連山賊強人都打不過,還要去尋什麼身世?去送死還差不多!”雨休以前從來都沒當着雨馀涼的面說過他武功不好,反而總是對雨馀涼進行安慰,說他的招式很好,對有些招式動作的掌握甚至強過铎占文。雨馀涼對自己的武功處在什麼水平心知肚明,也隐隐知道雨休那樣說是安慰他的成分居多。不想今日雨休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實話,雨馀涼雖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一時卻也有些難以接受。
他又想起之前夏篁讓雨休和他先走時說的話,夏篁說自己和雨休是“兩個不會武功的人”。
原來自己這種程度,在真正的武林人士看來,就跟沒有武功一樣。
更讓雨馀涼心裡涼了半截的是,雨休竟沒再說他本就是自己的孫子之類的話,而是說他去尋找自己的身世無異于送死。
也就是說,雨休在無意間已經承認了,自己不是他的孫子。
看來雨休真的是在騙自己,自己就這樣被自己最親近的人騙了十多年。
雨馀涼突然眼中酸澀,道:“與其糊塗而‘幸福’地活着,我更願意活得清醒,哪怕痛苦呢。”
雨休聞言,先是愣了一會神,随後長歎一聲,道:“涼兒,我們先走,走到安全的地方,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正說着,雨休突然瞥見洞外不知何時已由漆黑轉成了灰白,微亮的白光還将洞口附近的石壁照亮了些許。于是伸出幹枯的手,将晾在一旁的雨傘拾起,道:“天亮了,雨也小了,我們走吧。”
雨休和雨馀涼先後一隻手朝上扶着石壁從洞口走出。雨跟昨晚相比已經小了很多,但仍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水打在樹葉、草葉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與雨家爺孫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越發顯得這條小路的清晨格外寂靜。
雨馀涼先前對雨休說要去尋找自己身世的話,一半是氣話,一半卻也是發自内心的真實訴求。
雨馀涼數年前就隐隐約約察覺自己并不是雨休的孫子,但他沒有确實的證據。且他每一次就這個問題找到雨休,雨休都用無比真摯的神情、無比肯定的語氣打消他的疑慮,神情和語氣懇切到讓他感到事實确實就是雨休說的那樣,于是就這樣一次次被雨休騙過。
大較比試前一日謝岚星的話如一根尖針般刺破了雨休的謊言和雨馀涼的自我欺騙與麻痹,誠然,謝岚星也有可能是在撒謊,他也許隻是為了刺激雨馀涼。但雨馀涼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慮和陰翳讓他覺得謝岚星說的是真相,畢竟謝岚星的爺爺和雨休還曾是同門師兄弟,謝岚星應當從他爺爺那知道了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到底是誰?雨休為他編造出了不存在的父母,那麼自己真正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他們長什麼模樣?他們會武功嗎?他們愛不愛自己?如果愛自己,又為什麼要遺棄自己?
難道放任這些疑問不管?難道自己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完一生?
他又想起大較前一天做的那個夢,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雨聲交織,如此真實。
不,他要去尋找自己的身世,他不願糊塗的活着,他一定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正當雨馀涼暗自下定決心時,從不遠處傳來的一聲驚呼将雨馀涼拉回了現實,隻聽一道少年清脆的聲音道:“就是他們!”
雨馀涼連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晃眼間看到雨休身軀一顫。隻見小道盡頭的岔口上,一群背上背劍的少年正齊刷刷地看着他和雨休,一名弟子用手指着他們,其中更有一個身形微胖的年輕女子,不是陸臨又是誰?
卻說昨夜木姜離開谷州刀派後,鄭寶卿再也支持不住,簡單和唐奕才、陸臨交代幾句後,便帶着除陸臨之外的弟子們自去歇息。唐奕才聯系趙恬等谷州刀派的人處理善後,忙活了大半夜。第二天鄭寶卿早早地就起床,跟唐奕才商議,還是說讓陸臨先把重雲門這些少年弟子送回臨薊。
唐奕才道:“要不我叫開秋跟他們一起走?”
鄭寶卿道:“小黃先跟着我們,還有事叫他去辦。”
唐奕才道:“陸賢侄畢竟一個人,這麼遠的路,讓開秋跟着好些。”
鄭寶卿道:“别小看陸臨,也别小看我們重雲門,昨兒陸臨一個人對付五個獄卒,小黃才對付三個呢。”
雖如此說,鄭寶卿也還是擔心這些弟子們在路上出什麼意外,所以囑咐陸臨等弟子從另一條路回臨薊,這條路跟鄭寶卿和唐奕才來谷州時的路相比雖然繞了一些,但一路上盡是武林門派或市鎮,且越往北走門派越是密集。鄭寶卿将重雲門的門主令也交給了陸臨,有了這塊鐵牌,陸臨就可以讓沿路的這些門派派出人手護送她和這些師弟妹們一程。這條路剛好經過谷州府西城門外,所以陸臨帶着本門師弟妹們回臨薊,雖說是從西城門出去,卻是出了城門後轉向北走,臨薊城在水南靠北的位置,離仲邑江很近。
重雲門衆弟子和雨氏爺孫,一方是出了西城門往北走,一方是出了北城門往西走;一方腳程快,一方腳程慢,天下偏有這麼巧合的事,雙方就這樣碰上了。
雨馀涼還沒有回過神來,雨休就一把扯住他往路旁的雜草叢裡跑。雨馀涼的手臂上的肉被雨休揪得生疼,但此刻生死存于一線,他和雨休方向也不辨,隻顧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陸臨心中暗罵那名叫出聲來的師弟,這不是打草驚蛇了嗎?所幸這對爺孫武功極其粗淺低微,逃命時隻曉得兩隻腳踏在地上跑,跟完全不會武功也差不多。陸臨施展起輕功,幾個起落就追上了二人。她右手前伸,分别點了雨馀涼和雨休的穴道,雨馀涼隻感到渾身極酸極麻,頓時沒了一絲力氣,軟軟地就癱倒在地。
陸臨先抓起雨休背上衣服,運使輕功将他帶去了岔口處。過了一會陸臨回來,提起雨馀涼的衣領,也同樣以輕功帶了過去。
雨馀涼雖在谷州刀派學武多年,但内力等同于無,平常運使輕功也隻比不會武功的人能多跳高幾寸而已。此刻被陸臨提着衣領在半空,隻覺騰雲駕霧一般。往上躍起時還好,而停留在空中看到下方景色和下落時,竟還有些眩暈和毛骨悚然。
陸臨提着雨馀涼,甫一落在岔口衆重雲門弟子聚集處,隻聽得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喊道:“陸師姐,我們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