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姜将背在背上的鬥笠戴在了頭頂,提起輕功一陣飛檐走壁,不多時便來到了雨氏爺孫的住所。
下午還是毛毛細雨,到了晚上雨勢便轉大了,噼裡啪啦地打在石闆路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小巷中黑黢黢的,木姜落在屋門口,透過窗戶看去,屋裡也是一片漆黑,連一盞燈也沒有點。
木姜上前幾步,踏上台階,将手放在門上。不想房門隻是虛掩着,他才把手貼上去,隻聽得“吱呀”一聲,門自己就開了。
木姜在門外站了一會,最終還是走了進去。甫一踏進屋内,風聲雨聲一下就變小了,似乎隔了一層屏障一般。盡管木姜不曾在這裡住過,卻也感到被一種踏實的感覺緊緊包圍。
無論對雨馀涼還是雨休來說,不管他們在外面遭受了什麼,這裡都是爺孫二人遮風避雨的港灣,是能讓他們暫時喘口氣,感受家人溫暖的安樂所在。
木姜渾身被雨淋得濕透,雨水順着衣角、鬥笠邊緣滴答滴答地落在屋中地上。
他沒走幾步,便一腳踏在了什麼東西上,發出一聲窸窣脆響。木姜低頭,隻見腳下踩着一頁紙,彎腰撿起來,也看不清上面寫了些什麼,但在黑暗中行進了這麼久,眼睛多少适應了一些,也依稀能看到上面是些文字,文字旁似乎還有圖畫。
雖然木姜也有些在意紙上的内容,但他還是先将這頁紙放在了旁邊的木桌上,環顧起四周來。
屋内淩亂,桌椅歪斜,地上四處散落着雜物。
看來人走得很匆忙。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一陣人聲,原來是谷州刀派掌門趙恬帶着一群人也來到了這裡。
趙恬滿腦子都想着:倒黴,倒黴!本以為臨薊那邊的貴人來觀摩門派的大較是件喜事,不想之後竟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先前那個叫夏篁的不知道哪裡來的瘟神突然出現他們谷州刀派,二話不說就和鄭寶卿唐奕才動上了手,他這個掌門就這樣被晾在了一邊。之後更是看到雨休和夏篁是一夥的,好家夥,雨休再怎麼說也還算是他們谷州刀派的人,如果不及早說清楚,他們谷州刀派可就跟邪魔外道撇不清幹系了。
事後追起責來,稍有差池,他趙恬的人生可就提前結束了!
就在其他人看熱鬧看在興頭上、他趙恬卻在絞盡腦汁苦想之後怎麼跟唐奕才和鄭寶卿解釋時,那個叫夏篁的瘋子竟然驅使手下的怪物來攻擊看台上的人。這一下着實把他吓得魂飛天外,在幾個弟子的攙扶下好不容易逃出門派,之後坐在一名弟子家中廳堂上吃着根香蕉壓驚,好不容易才稍稍緩過神來。
冷靜下來後,趙恬突然想到,自己是谷州刀派的掌門,事情出在他們門派,他就這樣将唐奕才和鄭寶卿扔在那裡自己逃了,之後可不好解釋。趙恬思來想去,腦中靈光一閃,想出一個絕妙的理由,自己何不去雨休家中看看?到時候就說他是第一時間尋找證據去了。若是找到了雨休與夏篁或其他人往來的信件之類,自己再呈給唐奕才和鄭寶卿,不僅能證明自己對雨休的所作所為一概不知,而且假若唐鄭二人怪罪自己識人不明,竟把這樣的禍害留在谷州刀派,他找到了有關鍵信息的信件,也可算是将功折罪了。
趙恬本來滿心憂慮,想到這裡,心中又是一喜。說幹就幹,當即就帶着一群弟子來到雨休的住處。
然而剛到門口,就發現不僅房門開着,屋裡還已經站了個人。
木姜背對着他們,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一動不動。
若是平時,趙恬已經讓手下弟子上前詢問“閣下是哪位”了,但經曆了今天下午的種種事,他心中唯有“萬事謹慎”四字,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木姜忽然轉過頭來,趙恬等人俱是一悚。看清眼前的幾人似乎都是谷州刀派的人後,木姜問道:“谷州府一共有幾道城門?”
趙恬從旁邊的弟子手中接過燈籠,大着膽子盯着木姜的臉看了一會後,才認出後者似乎就是下午幫忙出手對付夏篁的疤臉漢子。
應該是友軍。
趙恬微微松了口氣,卻也有些驚訝道:“大俠?大俠是追雨休追到這裡來的嗎?那個夏……那惡人,是否已經束手就擒?”
木姜道:“夏篁逃走了,你說的那個雨休,也逃了,和他孫子一起。”說完心想,原來那雨姓老者的确是雨休本人。
趙恬聽罷,說道:“啊這……”木姜看向屋内滿地狼藉,道:“先前打鬥時,我隐約聽見夏篁跟雨休說‘城外’什麼的,想是要在城外什麼地方彙合。看這樣子,人已經收拾東西走了。”木姜又看向趙恬,“敢問谷州府東南西北四方各有幾道城門?我們現在站的這塊地方離哪道城門最近?”
趙恬道:“谷州府狹長,南北各有五座城門,東西各一座。此處剛好位于谷州府中心的位置,因此到東西城門,或到南北城門的距離是差不多的……”
木姜沉吟一陣,快步走出屋外,原本站在門口的谷州刀派衆人下意識地讓開一條路。隻見木姜走到門口,施展起輕功,眨眼間便消失在雨幕之後。
這會已是亥牌時分,城門剛關。木姜來到南面的一座城門前,從城牆上方跳了過去。他身法輕巧迅疾,城牆上的守衛并未發現。
木姜不知道雨氏爺孫會從哪個城門出城。隻是經過下午這麼一鬧,他們應該知道自己會成為追捕對象,不會在城内多耽,無論出城後是去往哪個方向,大約都是選擇最近的路線先出了城再說,否則唐奕才和鄭寶卿解決完那頭後回過神來,命人将所有出城路徑一封,再全城搜捕他們,就萬事皆休。
這麼一來,南面和北面的城門就成了首選,因雨家住宅距南北城門較東西城門路途更短。木姜隻能先由南城門和北城門往城外南北郊都去看看,如果仍找不到他們蹤迹,就得轉向東郊西郊去找。
若找不到,也隻得作罷。
濃重夜色中,雨越發下得大了。
雨馀涼舉傘遮住雨休和自己,一肚子怨氣和怒氣。
從家到北城門這段路,他和雨休盡可能地選擇了窄道小巷穿行,出城還算順利,看來夏篁真個把唐奕才等人拖住了。
從北城門出去後,兩人卻不往大路上去,雨休引着雨馀涼走上了往西的一條小路。小路泥濘,很不好走。兩旁林木茂密,雨夜中四周更是漆黑一片,辨路極是不易。雨馀涼說要把背上行囊裡的風燈拿出來點亮,雨休道:“千萬不可點燈,保不齊追兵就在附近,夜色中燈光醒目,稍不留神就會就暴露了我們的位置。一旦被抓回去,下場比現在艱難行路凄慘萬倍。”
雨馀涼聽了,隻得作罷。往上提了提背上的包裹,又把傘往雨休那邊靠了靠,繼續趕路。
這雨雖然不像夏天的暴雨那麼猛烈,卻也着實不小。雨馀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有時腳踏下去,從鞋外到鞋裡漸次冰涼起來,雨馀涼便知道是踩入了水坑。走上這條小路之前,雨馀涼的兩隻鞋裡就多多少少進了水,在小路上摸黑走了一陣後,更是感到鞋裡灌滿了水,兩隻腳就如同整個浸泡在水裡一般,每一步踩下去,都發出一聲清脆的空響。
一陣風嗚咽着刮過後,雨更大了。
雨馀涼一邊摸索着旁邊的石壁,一邊伸腿探着腳下的路。突然,他的手一下摸了個空。雨馀涼先是一驚,随即轉頭看去,旁邊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他仔細端詳了一陣,道:“爺爺,這裡好像有個石洞!我們可以先在石洞裡躲雨,順便歇息一下。”
雨休道:“我們在這裡停下,一會被人追上怎麼辦?”
雨馀涼想了想,道:“爺爺,我們這般在大雨裡摸黑走,這裡又是郊野,實在很是危險。不僅如此,我們行得極慢,要是真有追兵往這條路上追的話,無論怎樣都會被追上的,倒不如在這裡躲躲。況且那些追兵都是武藝高強之人,定是施展輕功在半空由上至下地搜尋我們的蹤迹,如此便輕易發現不了這個石洞。我們也不在這裡久待,等雨一停就走,不須等到天亮。”
雨馀涼剛說時,雨休還想反對,聽雨馀涼說完後,雨休沉吟一陣,道:“也有道理,便進去避一避吧。”
石洞裡出人意料地寬敞。雨馀涼彎腰進去時還以為到了裡面隻能坐着,不想石洞内壁頂部比洞口高得多,人在裡面不僅能站直,就算兩條手臂高舉起來,也碰不到石壁頂端。爺孫二人仍舊不敢燃起火把或點燈,并且兩人都隻有腳上一雙鞋子,因擔心随時可能有人追過來,也就将濕鞋穿着。
爺孫倆背靠石壁,望着洞口源源不絕的雨簾,半晌無話。
雨馀涼積攢了一肚子的話,有好幾次都要冒出喉尖了,卻因為着急趕路而生生地咽了下去。此刻二人無事,雨馀涼卻反而一句也說不出來,他竟有些不忍心打破眼下的沉默,風波後的片刻甯靜,在此時顯得如此可貴。
還有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沒來由的預感,那便是以後再也享受不到這種平靜了。
雨休突然道:“涼兒。”
雨馀涼眼皮倏地一跳,道:“什麼事,爺爺?”
雨休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今天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