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期心想,我要回去弄岑微明那個老登,首先得從仲邑江坐船回到水西才行。但這裡和仲邑江隔着十萬八千裡,還沒到仲邑江,宋小爺我就被山賊強盜殺了。之前那兩個人武功還不錯,跟他們一起一定很安全,而且可巧的是,他們也要去水西,本來是想跟他們一道的,但那些獄卒不知為何發了瘋,還咬了老子一口,害得人家以為我要變成僵屍了,把我扔在原地。但奇怪的是,我怎麼沒變成僵屍?不過那時,我也吓得夠嗆,情急之下,隻好趴在地上裝死。
等到鄭寶卿等重雲門的人和獄卒離開,四周安靜下來,宋子期依舊在地上趴了良久,确定周圍沒有其他活人後,他這才鬼頭鬼腦地爬起來。
見四周都是獄卒的屍體,宋子期被吓得魂飛天外,趕緊離開了現場。
過了一會,他又折返了回來。
宋子期右手撿起落在地上的一把劍,在一具屍體前定定地站了良久,最終下定決心,咽了口唾沫,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伸出左手在獄卒身上小心翼翼地摸索。
他一邊摸索,一邊注意着獄卒的屍體,若後者突然詐屍,他便用右手的劍防身。
宋子期全程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态下,好在,他最終摸到了一個似乎是袋子的物事,将那物事拿出來,再打開一看,宋子期一喜,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一個藏藍色的布袋裡,裝着滿滿一袋碎銀和銅錢。
喜悅讓他緊張的神經略微放松了一些,他本來拿了這袋錢就要走,但又突然停住了腳步。
魚晚衣、邢勘、鄭寶卿三人殺了一陣子,被刺中心髒倒在這的獄卒倒有數十人之多。看着這些橫七豎八的屍體,宋子期忽然想知道,所有這些人身上的錢加起來該有多少?
蹲在地上向每個屍體挨個摸去時,他覺得自己人生中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真切地懂得“富貴險中求”這五個字的含義。
越到後來,宋子期膽子也越大,動作也越利索,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專門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論人們在身上藏錢的常見位置。
搜完最後一具屍體,都沒有一個獄卒跳起來咬他一口,宋子期心髒狂跳,一半是因為緊張的勁還沒完全過去,一半是因為狂喜。
在數十具屍體上搜刮後,宋子期收獲了一筆不小的錢财,靠着這筆錢,他先來到一座鎮子的客棧裡洗了個熱水澡,再買了身新衣服,又到館子裡大吃了一頓,這之後就開始思考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要怎麼上路的問題。
他想到了找镖局,但谷州府附近沒有像樣的镖局,規模不大,人數不多,要價還高,镖師看上去也沒兩下子,宋子期甚至懷疑這些镖師還沒他能抗揍。
于是宋子期跟着那些因為做生意而在各個地方遊走的人,與他們搭夥上路。并且隻在白天趕路,晚上就歇宿在客棧旅店,或在農人家借宿一夜,這樣就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碰上山賊強人。
隻是山賊強人雖沒碰上,卻碰見了小偷竊賊。一日在鄉間旅店,一群人在一間大屋裡睡通鋪,宋子期醒來後,往身上一摸,就發現錢袋不見了。
他放眼一看,屋子裡的人已經走了一半,不知道那偷他錢的人是走了還是尚在屋中。而剩下的人兇神惡煞,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他又不會一點武功,思來想去,隻好自認倒黴。
這時師兄帶笑的話就又回蕩在他耳邊:“也沒人讓你練成天下第一呀,把臉皺成苦瓜做什麼?你就稍微練一練,這樣在危急時刻也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
過去的歲月裡,他不知有多少次陷入了回想起師兄的這幾句話的境地,但他依然沒有花時間去練武功。盡管如此,就算他沒有武功,他也決心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一些事,比如去找岑微明報仇,又比如眼下從這裡回到水西。
隻是那一大筆錢,他自己都還沒舍得用多少,就全部被偷了去,還沒享多久富貴,一朝又變成了窮光蛋。
宋子期本來大是悲傷,但轉念一想,反正這些錢也是他摸來的,原本就不屬于他,自己從那些獄卒身上摸來,小偷從自己身上摸走,也是天意。
所幸他運氣不差,錢被偷走後,遇到一對探完親要回村子的爺孫。聽了他的遭遇後,那老翁主動提出可以送宋子期一程。宋子期簡直感激涕零,千恩萬謝地上了他們的驢車,和老翁的小外孫女并排坐着。
宋子期雖然有了搭伴行路的人,還有了交通工具,但仍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放心,于是問老翁,像他們這樣隻有一個老人一個小孩在路上走,就不怕被強人匪徒盯上?
老翁笑道:“一個糟老頭子,一個小毛孩子,身上有幾個值錢的東西?況且,這十年來,自從皮寨主到這一帶紮寨後,對其他盜匪多加約束,普通人行路便很安全了。”
宋子期道:“哦?這皮寨主是何人?”
老翁道:“也是強人,但他不欺負我們這些百姓,隻打跟他勢均力敵的人的主意。”
聽老翁這麼說,宋子期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感念老翁捎上他趕路,一路上搶着幫老翁做事,還将小女孩逗得咯咯直笑。
這對爺孫居住的村子在鴻州城背後,宋子期在與這對爺孫告别前,還送了小女孩一隻用草葉編的蟋蟀。
就這樣,宋子期雖然半點不會武功,腳程不如會武之人,但一來路上未被瑣事拖住,二來有驢車代步,他和姬花青、雨馀涼幾乎同時從谷州府那片地方出發,卻也和姬雨二人前後腳到了鴻州附近。
宋子期知道鴻州城内鴻羽镖局很是有名,便朝着鴻州城而去。
他正走在路上,忽聽得身後馬蹄陣陣,回頭一看,隻見一隊人馬離自己漸行漸近。
宋子期閃到路旁,給這夥人馬讓路。
他們從宋子期身邊經過時,宋子期看清,領頭的是個騎馬的中年人,神色威嚴,身量甚是挺拔,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更顯得氣勢非凡。
後面跟着的人,有的騎馬,有的走路。除了人和馬外,還跟了十幾二十輛騾車。
宋子期一邊看他們經過,一邊心想,嚯,好大的派頭,這些是什麼人?
心中正好奇時,忽瞥見每輛車上都插着一面旗幟,旗上繡着展翅高飛的鴻雁,宋子期又想,怎麼在車上插旗?倒像是镖局在镖車上插镖旗一般。
突然,宋子期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像!這隊人馬正是镖局的人,那旗上繡的鴻雁,正是鴻州鴻羽镖局的标志。
好巧!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嗎?
鴻羽镖局近幾十年來聲名在外,俨然已成了鴻州第一镖局,宋子期在進入九寒山牢之前,便聽說過這家镖局的大名。他曾從鴻羽镖局開設在其他地方的分号門前路過,當時就覺得這镖局大門修得極是朗闊大氣,不時便有人從裡面匆匆出來,又有人從外面匆匆進去。
一個分号都這麼氣派,不知總号是何等模樣?
宋子期連忙跑到騎馬在最前面的秦總镖頭跟前,大聲道:“留步,留步!”
總镖頭秦椿向後比了個手勢,同時自己勒馬停步,在馬上道:“閣下是何人?有何貴幹?”
宋子期道:“在下有一趟镖要請貴镖局護送。”
秦椿聞言,回頭和身後幾個镖師相互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對宋子期道:“敢問要我們押送的是何物?押往何地?有無時限?”
宋子期道:“押往水西綢川綢子店,沒有時限,不過當然是越快越好,至于要押送的東西嘛,就是我這個人。”
秦椿一陣沉吟。
聽宋子期這麼說後,他是不欲接這趟镖的,倒不是水西離他們鴻州路途遙遠——盡管這會成為很多镖局拒絕接下一趟镖的緣由,但鴻羽镖局是遠近聞名的大镖局,生意做得大,其他小镖局接不下來的單子鴻羽镖局接得下來,過去押往水西、水東的镖也接過不少了,對于這種活,他們積累的經驗倒是豐富。押的镖貨是活人而不是镖銀珠寶,也算不得稀奇。隻是鴻羽镖局名氣大,保镖能力強,要價自然也高,平時來找他們押镖的非富即貴,要麼是頂有錢的人,要麼是某個大的幫派組織,這些顧客交代的事少,給的還多,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接待過像宋子期這樣的散戶了。
秦椿決定先問個清楚再做考量,于是對宋子期道:“鴻羽镖局的規矩,向來是客人先要支付最終報酬至少一半的銀兩,隻有這樣,我們的镖師才會啟程走镖。”
宋子期道:“啊?這,你可不能打量着蒙我,我也不是沒接觸過其他镖局,就是别的大镖局,也沒聽說有這樣的規矩啊。”他眼下身無分文,敢去請镖局押镖也是因為知道可以等镖安全到達指定地點後再付酬金給镖局,結果這個鴻羽镖局一上來就跟他談錢的問題。
談錢的問題,他可就有點心虛,因為這是他沒有的東西。
秦椿見他是這等反應,便已經決定不再和他糾纏,道:“也許别的镖局規矩不同,但我們镖局的規矩,向來是這樣,閣下若不信,可以到鴻州城去打聽打聽。另外,鴻州這個地方镖局子很多,鴻州城裡不隻有鴻羽镖局一家在幹押镖的活計,光是大的镖局就有幾十家,閣下也可以到别處去問問,若沒有别的事,我們就此别過。”說着催動跨下駿馬邁開步子繼續前進,镖局衆人也都緊随其後。
宋子期轉身望向秦椿的背影,道:“嘿!我說,我一個水西人流落到水南,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就想回到家鄉,可兩地相隔萬裡,這一路上又這麼不太平,叫我一個身無武功的柔弱之人怎麼回去?又不是不給你們錢,你們可不能這樣店大欺客,我說……喂——”
一名年輕镖師騎在馬上,這時回過頭來望了望宋子期,忽然大聲叫住最前面的秦椿:“總镖頭。”
秦椿略微将頭一側,道:“小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