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做葉小暑的年輕镖師道:“總镖頭,過幾天我不是就要告假回水西麼,我想着……反正都要回水西,況且我知道綢子店這個地方,離滄阆不遠,順便捎他一截也無妨,還能為我們镖局子賺一份酬金。”
秦椿道:“小暑,往日我就說你天真,你看這個人,多半是個來找消遣的騙子,他說的話不能信。”
一旁的女镖頭白翡姑道:“是啊葉镖頭,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說的是真話,可這一路上隻有你一個人,若是單獨趕路還能自保,可再加上一個需要保護的人,萬一他拖你後腿怎麼辦?”
另一名苗镖頭道:“葉镖頭,總镖頭和白镖頭都說得很有道理,我再說一句,你别怪我話醜。就你和他兩人單獨上路,若是運氣不好,兩個人都完蛋,若是運氣沒那麼差,你勉強保住自己性命,他卻折在了歹人手上,不管哪種結果,傳出去,于我們镖局的名聲也不好。”
葉小暑聽了總镖頭和兩位同僚的話,覺得有道理,正欲打消念頭,衆人忽聽得背後踏踏踏腳步聲響,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隻見宋子期竟向镖隊前方跑了過來。
他甫一跑到秦椿馬前,身子一軟便委頓在地,秦椿連忙拉住馬缰,這才沒讓馬蹄從他身上踏過去。
宋子期顧不得衣服和頭發上全沾了塵土,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道:“你從我身上踏過去啊!我回不了水西,甯願死了!你快踩死我,踩死我吧!”
苗镖頭指着宋子期道:“你别以為我們不敢把你怎麼樣,真逼急了,把你弄死再找個僻靜地方抛屍!”
秦椿轉頭對苗镖頭喝道:“别胡說!”苗镖頭本來還想說什麼,被總镖頭喝止,隻得閉上了嘴。
宋子期聽了苗镖頭這話,更加不得了,一邊打滾一邊大聲叫道:“殺人啦!鴻羽镖局殺人啦!大家快來看哪!鴻羽镖局殺顧客啦!”
這裡是大道,常有行人往來,秦椿聽他如此亂嚷,忙往四周看去,幸虧此時沒有人路過。
鴻羽镖局是秦椿一手創立,他辛苦經營數十年才打下如今這塊牌子,所以對镖局名聲極是愛惜,宋子期這麼不管不顧地大聲嚷嚷,被人聽見,勢必要傳出閑話。
秦椿無法,在馬上俯身對宋子期道:“你到底要怎樣?”一邊想盡快安撫下他的情緒,一邊祈禱這個時候不要有镖局以外的人來。
宋子期道:“你們是镖局,我找你們押镖天經地義,為什麼不接?其他镖局沒你們這麼好的镖師,又不接離開水南的镖,我是要去水西,不找你們找誰?押镖前先付銀子和押镖後再付有什麼區别?反正最後銀子都是你們的,偏偏這麼死闆,我現在身上沒銀子,在水西那邊銀子卻有的是,你們非要讓人在沒銀子的時候給你們銀子,有銀子的時候你們又不要,活該賺不到錢……”
他這番話倒把秦椿說得一時語塞,一旁苗镖頭嘁的一聲笑出來,道:“誰知道水西那邊有沒有銀子?我看你就是個騙子……”
宋子期聽他說自己是騙子,“啊”的一聲大叫,又是捶胸又是雙腿亂蹬,道:“你們可以打我,但不能侮辱我!憑什麼說我是騙子!!!你沒有證據,卻說我是騙子,你們鴻羽镖局都是這樣的嗎?我受不了了,我今天就要到你們镖局去,吊死在你們镖局門口,讓周圍的人都來看看,你們究竟是怎麼對待主顧的,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葉小暑從後方斜側看到秦椿糟心的表情,催馬越衆而出,來到正在地上翻滾的宋子期面前。秦椿見葉小暑走出,忙想阻止,但葉小暑隻對秦椿笑着點點頭,秦椿一遲疑,最終還是放下了舉起的右手。
葉小暑對宋子期道:“喂,我送你回水西去,你願不願意?”
宋子期停止了翻滾,目光落在葉小暑身上。隻見這是個極其年輕的少年人,才十七八歲的樣子,哼哼道:“你隻是個小孩,能做什麼?好哇,你們鴻羽镖局讓個小孩來糊弄我,這小孩是在你們镖局是趟子手,還是隻是個打雜的?小娃娃,勸你莫要來攪這趟渾水,話說回來,是誰讓你站出來說要送我回去的?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人家了?這麼鼓掇你上趕着來送死……”
葉小暑心道:“你看上去也不大,怎麼一會叫我小孩,一會叫我小娃娃?”
一名镖師道:“放尊重些,這是我們鴻羽镖局的葉镖頭!”
宋子期吃了一驚,不由得脫口而出:“镖頭?”
這小孩是個镖頭?
他突然想好好看看這名少年。
一開始,他隻是擡起了脖頸,盯着葉小暑看了幾眼後,幹脆坐起身來,打量着馬上的這個少年镖頭。
镖隊中,很多镖師都是走路跟在镖車旁護送,而宋子期這才意識過來,這少年騎在馬上,在镖局中的身份确實應該不低。
那少年見宋子期光盯着自己發呆,又問道:“怎麼樣,答應麼?”
宋子期突然覺得,這個小孩還挺合他胃口,于是道:“你們同意我後付酬金了?”
葉小暑回頭看向秦椿,見後者沒有反對,是默認了,于是又看向宋子期道:“嗯,就按你說的,到了水西,把你送到地方後,你再将酬金給我。”
宋子期一下站起,似乎方才那個撒潑打滾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拍拍胸脯,道:“放心,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隻要将我安全送到,酬金絕對少不了你們的。”
秦椿道:“既如此,就請這位客人先到镖局歇腳,過幾日再讓小暑跟着啟程。敢問客人姓名?”
宋子期道:“鄙人姓宋,名子期。宋就是最常見的那個姓宋的宋,子是子時的子,期是佳期的期,這位小兄弟叫……小暑?”
葉小暑道:“葉小暑。”
宋子期笑道:“葉小暑,葉镖頭,好名字,好名字!”
走了幾步後,宋子期對秦椿道:“秦總镖頭,我的腿好累啊。”
秦椿道:“還請宋朋友再堅持一下,等進城後,我們就坐船走水路到镖局。”
宋子期道:“可是人家實在走不動了……”
苗镖頭對宋子期怒目而視:“答應接你這趟镖已經是格外破例了,你還擱這磨磨唧唧些什麼?”
宋子期道:“這個苗镖頭好兇啊,你們都騎在馬上,當然不覺得我走路累啦,我一路風塵,好不容易來到鴻州,還不許我累了麼?”
苗镖頭還要說什麼,葉小暑突然道:“總镖頭,反正镖車都已空出來了,不如讓他坐進去?”
秦椿想了想,道:“也可。”讓宋子期待在後面的镖車裡,也免得在他耳邊聒噪。
宋子期在葉小暑的帶領下來到一輛镖車前,宋子期見車内空無一物,道:“我還以為裡面裝滿了镖貨。”
葉小暑道:“镖貨早已交了,我們就是剛押完镖回來的。”
宋子期道:“啊,原來如此。”他想到了什麼,笑道:“我既把自己當做要押的镖,這是提前适應一下當镖貨的感覺。”
葉小暑笑笑,隻道:“快坐進去吧。”
宋子期坐上镖車後,镖局人衆又往前行進了一段路途。忽然間破風聲響,镖局衆人蓦地警覺起來,秦椿舉刀一格,隻聽當的一聲,一枚鐵镖落在地上。
接着道路兩旁的樹叢中陸續冒出一衆人來,他們各執兵刃,逐漸對镖局人衆形成合圍之勢,人數竟有五六十之多。
秦椿道:“敢問諸位是哪裡的大王?寶寨何處?先前沒能拜會,屬實得罪,改日姓秦的定當以一份大禮奉送。”
一名手持流星錘的漢子道:“在這方圓百裡内,還有哪一位敢稱大王?”
秦椿聞言,抱拳道:“原來是皮寨主的麾下,幸會了。”
那使鐵锏的漢子道:“姓秦的,你專會說漂亮話,幹的卻全是卑鄙無恥之事,打一巴掌再給顆蜜棗的伎倆,也敢用在我們三烏寨頭上?”
秦椿一頭霧水,道:“這……要從何說起啊?”
拿流星錘的漢子一手捋過流星錘的鐵鍊,倏忽間甩出,流星錘呼的一聲朝秦椿面門砸來,那漢子道:“你既裝作不知,就送你下地府問閻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