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鴻州城,镖局中人雇了數十條船,秦椿先請姬花青、雨馀涼、宋子期上了船,随後自己和葉小暑、白翡姑、苗镖頭等幾名镖師也上了這條船,其餘镖師、趟子手、車夫、夥計、镖車、馬匹、騾子則分别上了後面的船。
鴻州城中河道遍布,所以要到镖局,非坐船不可。
鴻州乃南北通衢,在水南既是水路樞紐,又是陸路樞紐,所以異常繁華,河岸上人煙稠密,河道中也是往來船隻絡繹不絕。
雨馀涼平生第一次坐着船從橋下穿過,他坐在船上仰頭看着從橋上走過的行人,覺得這種感覺很是神奇。在他們乘坐的這條船不知從多少座橋下面穿過,在河道中不知拐過了多少道彎後,一道白牆映入眼簾。
那道白牆極寬,牆頭鋪着青色的磚瓦,遠遠地延伸出去,簡直看不到盡頭。秦椿在一旁道:“到了,這就是我們镖局的院牆,正門在另一頭,還要劃一會。”
光看這牆,就知道這镖局子占地有多寬廣。
船沿着镖局的院牆行進,雨馀涼忽聽得一陣琴聲從牆内傳出,他雖于此道不甚了解,卻也覺得這琴音實在美妙,琴聲和着槳聲、水聲,讓人頓覺心内一片平靜甯和。
隻聽姬花青輕輕“咦”了一聲,雨馀涼轉頭看向姬花青,問道:“花青前輩,怎麼了?”
姬花青微微側耳,道:“這曲子……似是《秋夜論禅調》。”
雨馀涼道:“《秋夜論禅調》?”
姬花青道:“嗯,《秋夜論禅調》。”她擡起頭,望着前方茫茫水波,“此曲講的是一個人厭倦了塵世紛争,于是涼秋夤夜造訪深山古刹,與寺中老僧燈下論禅。一夜過後,此人悟得禅機妙理,于是抛下一切凡塵瑣事,遁入山林,隐居不出之事。”
“論禅時,禅房外景緻清幽秀美,堪描堪畫;禅房内一僧一俗對坐而談,如聞如見。而隐逸後那種嘯傲風月,逍遙自在,無榮無辱的情态意趣,也在這支琴曲中表達得淋漓盡緻,實乃佳音妙曲。”
說罷,姬花青吟道:“醉眼冷看城市鬧。煙波老,誰能惹得閑煩惱。”一句吟完,她又長而輕地歎了口氣,道:“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
雨馀涼一邊聽姬花青說着這支琴曲中的含義,一邊側耳傾聽,果然聽出了幾分隐逸之意。
姬花青為人靜極,平日也不愛說話,此刻雨馀涼聽她娓娓道來,隻覺展翹平仄,咬字清晰,嗓音清甜柔美。繼而想到姬花青靜的時候極靜,且一派溫柔,一旦動起來又淩厲迅捷,一靜一動間,收放自如。而魚晚衣則充滿了少女的嬌蠻與活力,與姬花青在一起時,不知為何,總是感到有些壓抑,但魚晚衣笑聲如鈴,嬌靥如花,讓他的心一下便敞亮起來,隻覺世上再無什麼大不了之事。與姬花青在一起時,他到底是沉默的時候更多,而與魚晚衣在一起,雨馀涼卻覺得可以無話不談,是以在雨馀涼心中,這兩個女子,終究還是魚晚衣更勝一籌。
想到這裡,雨馀涼在心中暗罵自己,該死,怎麼又想到魚晚衣了?不知現在這會,她拿着自己的長命鎖去到什麼地方了?
秦椿贊歎道:“不想這位姬姑娘不僅武功好,還擅琴技,真是多才多藝。”
姬花青臉上一紅,道:“哪裡,您誤會了,我并不會彈琴,更不用說擅長了,隻是略微知道些琴曲,方才胡亂說了一通,讓諸位見笑。”
雨馀涼突然道:“花青前輩,你看起來很喜歡這支曲子。”
姬花青仰頭望天,道:“嗯,我很喜歡。”
秦椿又轉頭對苗镖頭道:“奇怪,镖局子裡怎麼會傳出琴聲?”
苗镖頭笑道:“咱們镖局子是豆餅做豆腐,全是粗人,沒聽說過有人會琴啊棋啊,書啊畫啊啥的,定是有客人來了,說不定又帶來一票大生意。這可辛苦了總镖頭,剛回到镖局,就又要往外跑。”
秦椿聽他這麼說,面上笑着,内心卻懷着些許隐憂。
此時船繼續行進,那琴聲也逐漸聽不到了。
少頃便到了镖局大門,船隻靠岸,秦椿率先輕輕一躍上了岸,船随着他的動作略微晃動了幾下。镖局門口的守衛見總镖頭回來了,先向秦椿行了禮,秦椿交代他幾句話後,守衛忙進去通報。其餘衆人依次下了船,後面的船隻也紛紛靠岸。雨馀涼擡頭望去,隻見大門上方一個巨大的牌匾,牌匾漆上黑漆,上面刻着“鴻羽镖局”四個大字,用泥金填了。镖局門口一對雕工精湛,形态威武的石獅,為這镖局大門又平添了不少氣派。
秦椿領雨馀涼等人進去,葉小暑、白翡姑和苗镖頭等镖師跟在後面,迎面走來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老者,對秦椿道:“老爺回來了。”
秦椿将這名老者和雨馀涼等人相互引見了,原來這老者是鴻羽镖局的管家,姓薩,很得總镖頭秦椿信任,平日镖局裡大大小小事宜,都是交付給這位薩管家。
薩管家與雨馀涼等人簡短打了招呼後,對秦椿道:“老爺,玉少爺來了。”
秦椿聞言,又驚又喜,道:“玉賢侄來了?他是多久來的?”
薩管家笑道:“今日午末未初到的,我說玉少爺來得不是時候,老爺押镖去了,但算算日子,應該這幾天就回來了,所以安排玉少爺在東院廂房住下,等老爺回來,不想這麼趕巧,老爺今天就回來了。”
秦椿笑道:“嗯,我先去見見他。老薩,這幾位客人好好招待,苗镖頭,白镖頭,小暑,代我陪客人。”薩管家、苗镖頭、白翡姑和葉小暑答應了。秦椿又轉頭對姬花青等人道:“在下有故交到來,諸位先歇着喝茶,我稍後便到。”
說畢,秦椿便往東側穿廊走去,薩管家則領着雨馀涼等人一直往前,穿過數個院子後,來到一個布置更加華美的院落,院子兩邊各有一個巨大的石缸,缸裡冒出嫩小的荷葉。
薩管家請雨馀涼等人踏入這座院子的正房,這是一間寬闊明亮的大廳,苗镖頭、白翡姑和葉小暑先請姬花青、雨馀涼、宋子期三人在右邊一排椅子上坐了,自己三人則坐在左首椅上,不一會,薩管家領着仆從給每人都送上了熱茶,還有綠豆糕、核桃酥等小點吃食。
一開始,雙方隻是你一句我一句,禮貌而生疏,之後便逐漸聊開了。姬花青話少,雨馀涼初入江湖,對很多話題不清楚。宋子期倒是話多,知道的也多,也擅聊,說話幽默風趣,但苗镖頭并不理會宋子期,隻和姬花青、雨馀涼搭話,倒是葉小暑和白翡姑時不時跟宋子期說上一兩句。
雨馀涼聽苗镖頭和薩管家都叫葉小暑“葉镖頭”,對葉小暑道:“葉镖頭,你年紀這麼輕,就已經是镖頭了,真是好生讓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