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飛了多久,也不知道往哪兒飛。總之孟拂雪重新閉上眼,很聽話,沒有做吞咽的動作,就這麼随他抱着飛。
“放這邊。”一個女聲,“别平躺,把那個靠枕拿過來。”
“哎呀靠枕,少将,你拿的那個是頸枕!”
“左邊!”
“對對,給我。”
被這個女聲一把兜了起來,好穩的力道,孟拂雪無聲感歎。接着後背一團柔軟的棉花制品,很舒服,立刻呼吸更通暢了,整個人是一個舒服的角度。
“少将,幫我按住他。”女聲又說。
什麼,為什麼要按住,是要做什麼宰割動作嗎?孟拂雪拼命想睜眼,但睜不開,隻能聽見但看不見,這感覺太不爽了。
還不如聽都聽不見呢。
“怎麼按啊?”白理深迷茫。
“拿手按。”女聲言簡意赅,不難聽出,還對這位迷茫的少将很嫌棄,仿佛在嫌棄傻子。
孟拂雪略爽。
“為什麼不直接給他吸一口讓他暈過去?”白理深問。
好問題!麻醉吧,别等了,不想聽你們處置我。
“未成年呐。”女聲說,“再說了又不疼。”
哦原來不疼。
“無痛轉輸血,我專業的。”女聲帶着笑意。
等下。
等……
不疼,但酸,酸脹。兩條手臂被插進極粗的針頭,左邊手臂抽出來的血,通過一台血液淨化器,再被輸入右邊手臂的輸血管。
這種酸脹感像是把手臂上的皮撕開,往裡面塞個棗兒,再把皮縫上。
還不如直接疼呢!
好像把那棗兒拽出來!想撕開皮把它拽出來!孟拂雪瘋狂想擡手去撕自己胳膊上的皮,但他動彈不得。
“輕點兒按,都不循環了馬上。”姑娘說。
“我輕了他不就掙脫了?”白理深不解。
姑娘歎氣:“你掌握一下力度呢?”
白理深也歎氣:“我掌握不好啊。”
如此強烈的異物感讓孟拂雪冷汗直淌,皮膚下面的那個棗感實在強烈到他想把胳膊砍了。
姑娘打量着他的表情,即便孟拂雪雙眼緊閉,也能看得出來他十分痛苦,痛苦到姑娘都覺得不對勁了。
她問:“怎麼回事啊這小孩,沒穿防護服掉池子裡了?”
“穿了。”白理深說,“垃圾站專用的防護服,我他媽還加了錢在他們衣服裡放了冷凝器。”
“喲,”姑娘意外,“你這麼有愛心呢?尊老愛幼是吧?”
不是,孟拂雪很想打斷他們,姑娘,這位姐姐,你别被這麼輕易就帶開話題啊!
“我愛什麼幼。”白理深說,“那個姓蘇的,他爹是法利軍團飛艦隊隊長,委托我們軍團長叫我照顧照顧。”
“嘁。”姑娘發出嫌棄的聲音,“真沒意思,讨厭你們軍方。”
“你也是軍方。”
“軍醫是獨立部門。”姑娘說。
别聊了。孟拂雪感覺那顆棗在脹大,皮要爆開了。先給他個解釋,怎麼回事,為什麼。
“哎?”姑娘走近了些,孟拂雪聽見腳步聲,姑娘的聲音也更清晰,“心髒泵血這麼有力?年輕就是好啊。”
孟拂雪倏然冷靜下來,沒有再繼續掙紮,白理深也感覺到手裡的兩隻手腕沒有那麼強烈的反抗力度。
他視線落在孟拂雪的臉上,臉是蒼白的,眉頭舒展開,汗珠還是那麼多,但平靜了下來。
白理深眯了眯眼,仗着孟拂雪睜不開眼而審視他。
别。孟拂雪祈禱,别研究我心髒,是的我泵血強勁隻是因為我年輕,年輕氣血旺,年輕有活力。
姑娘贊許道:“年輕人是有勁兒。”
“是。”白理深說。
白理深這個“是”字“是”得有點韻味,孟拂雪能感覺到他是看着自己的眼皮說的這個“是”。坦白講他并不怕白理深戳穿自己,但不能存在第三個人,原因無他——孟拂雪覺得他能滅白理深的口,但再多殺一個人的話他可能下不去手。
終于。
“哔——”
“哦,結束了。”姑娘說,“泵血有勁,轉血也快。好了,你讓讓,我來拔了。”
孟拂雪睜開眼。
視野最先看見的是一團白霧,他眨眨眼,視線慢慢聚焦,純白色的天花闆,一位盤起丸子頭的姐姐,和剛剛松開自己兩隻手腕的白理深。
白理深站到病床邊,說:“你對維恩合金有嚴重的過敏,防護服也沒能阻隔,現在感覺怎麼樣?”
“不可能啊。”孟拂雪說。
“……”白理深打量他,“以前接觸過?”
啧。這怎麼說。
“我眼鏡呢?”孟拂雪問。
“先回答我問題。”
“我沒戴眼鏡聽不清。”孟拂雪解釋。
白理深臉上寫着“你玩我呢”,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沒眼鏡,不是沒有助聽器。”
“哎哎。”姑娘制止他,“是這樣的,我妹妹沒戴眼鏡的時候也聽不清我說話。”
“他又不是你妹妹。”白理深更莫名其妙了。
姑娘歎氣:“我怎麼跟你解釋呢……他眼鏡哪去了?”
白理深默默從口袋裡掏出來。
靠。孟拂雪差點吐血:“你倒是早點給我呢?”
“我忘了。”白理深自覺理虧,放低了些聲音。
行吧,孟拂雪戴上眼鏡,咳嗽了聲,解釋說:“我是從秀清鎮來的,我們學校後門外面有一大片農田,農田上有三台灑農藥的飛行器和一台灑水的。有次壞了一個灑水的,玩命灑水,老師叫我們幾個男生去摁住它,給它休眠掉。它裡面有燃料型維恩合金,當時沒有任何不适。”
撒謊了,為自己争取了一些時間來編故事。
孟拂雪默默在心底裡給白理深道了個歉。對不起少将,這次是真心的,比檢讨真心八百倍。
“哦,難怪呢。”姑娘說,“垃圾處理站裡的維恩合金不是燃料型。”
“什……”孟拂雪擡眸看着她,“它不是?”
“不是呀。”姑娘說,“燃料型合金是普通合金液化後提純的,那個池子裡的合金雜質太多了,你可能是對其中某種雜質過敏。不過現在沒事了,你感覺好多了吧?”
孟拂雪點點頭。
他知道沒這麼容易,但起碼有個盼頭了。他又問白理深:“明天我能繼續在這邊嗎?我不想去另一個垃圾站。”
“你還在這兒幹嘛?跟你的過敏源死磕到底嗎?”白理深問。
“……”孟拂雪有時候挺想把他嘴縫上的,“另一個垃圾站太遠了。”
“你明天不用做義工了。”白理深說,“給你請了病假。”
“謝謝。”
“不客氣。”
“需要我賠嗎?”孟拂雪看了看他的軍裝。黑色軍裝上大片的血,不用問也知道是自己的。
最後是沒有賠,白理深說軍裝每天會統一清洗消毒,這點血迹不是問題。
孟拂雪在提爾軍團醫療部病房躺了三十分鐘左右,直到他已經覺得完全沒事了才下床。對維恩合金過敏這個問題真的挺要命的,可轉念一想……
從前杜爺爺幫他的機械心髒注能之前,好像确實沒有任何麻醉自己的動作。
所以他并不知道注能的過程是怎樣,甚至不知道那個容器是個什麼東西。
難道是因為——
杜爺爺掏出燃料型維恩合金之後,自己直接過敏反應昏過去了?
不是吧。
這麼令人絕望的嗎?
“小帥哥?”姑娘推開病房門,探頭,“幫你叫了個出租車,你可以回家啦。”
“謝謝姐姐。”
所以現在問題直觀地出現了,就算他集齊所有必要物品,他可能還是沒辦法獨立完成注能。
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出租車來得有點晚,孟拂雪站在路邊搖搖欲墜,搖搖欲墜的是心态。他想回家了,回鎮子上等死得了,不夠折騰的,總感覺自己是那種忙活半生歸來兩手空空的結局。
出租車呢……孟拂雪左右看了看,這裡是軍團軍署部門口,路面寬敞,後方三米高的合金網院,門口一個十字大劍徽章。
他聽見鐵軌摩擦的聲音,回頭看,是門衛幫白理深開門。
“出租車不從這走。”白理深換了件軍裝上衣,依然是走路右臂不動的姿态,右手搭在腰帶,“跟我來。”
“哦。”
想來也是,軍方附近,一般出租車會避讓繞行。
白理深走在前面帶路,孟拂雪跟在他身後。他好奇地盯着白理深的後背,之前是有一對翅膀吧?應該不是錯覺,那麼翅膀是怎麼出來的?戳破衣服嗎?
等一下,他不是人類嗎?
“快盯穿了。”白理深頭也不回地說。
“少将。”孟拂雪加快腳步,走到他旁邊,“你有翅膀?”
“有啊。”
“真有啊。”
“不然怎麼這麼快就回軍團了。”白理深像看二傻子看着他,“動動腦子啊,從垃圾站到提爾軍團。”
“我又不認識上幽城的路。”
孟拂雪換了個語氣:“謝謝你啊,少将。”
“不客氣。”
“那是什麼翅膀?”
“……”白理深抿了抿唇。顯然他不想回答,其實孟拂雪能看出來白理深不太愛說話,他多數時間更願意直接動手。
有那麼一瞬間孟拂雪覺得他可能會說“等你做到提爾軍團上将了我再彙報”。結果他回答了。
“遊隼。”白理深說。
“遊隼。”孟拂雪睜大眼,“這麼帥啊。”
嗯?白理深偏頭看他,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他重新确認了下:“帥?”
“是啊!”孟拂雪激動地用力推了下眼鏡,仿佛眼鏡靠近雙眼能讓他聽得更清楚,“隼诶,多帥啊,我隻在視頻裡見過,聽說遊隼已經滅絕了?公羊事件之後?”
“……嗯。”白理深點頭。
公羊暴亂的時候很多物種被亞智慧生物直接滅族,遊隼就是其中之一,先有的視頻資料也都是“上古”類型的了。“上古”指的是畫質,一團遭。
他會意外,是因為他覺得孟拂雪嘴裡吐不出什麼好話,會說自己是個“鳥人”之類的。他居然說帥,白理深又看了他一眼。
“等下。”孟拂雪又問,“是機械翼嗎?”
“是。”
孟拂雪略作思忖,接着驚訝道:“你沒有生物芯片,但是卻又機械翼?這不合理啊。”
這非常不合理,機械翼是飛行部件,僅軍方可接受機械翼的外骨骼改裝,因為機械翼的控制需要強大的腦波。改裝兩條機械臂尚且需要造價更昂貴的生物芯片,遑論兩片翅膀。
“存在即合理。”白理深風輕雲淡道。
這風輕雲淡的勁兒就有點裝逼的成分了,孟拂雪知道他在裝逼,但确實被他裝到了。
冬天的黃昏很短,他們還沒走出軍團地理輻射範圍,天色已經全暗,人行道邊的路燈亮起來,影子踩在腳下。
孟拂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你翅膀出來的時候,會戳破衣服嗎?”
“……”白理深不想回答,決定不理他。
“少将?”孟拂雪發現了,他追問,“少将?會嗎?”
“會。”白理深偏過頭,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翻了個白眼。
“那翅膀再收回去的時候,豈不是會留兩個窟窿?”孟拂雪問。
“少将?”
“少将你說句話啊?”
“不是,你們小孩兒都這麼煩人的嗎?”白理深蹙眉,“有兩個窟窿怎麼了?違法了嗎?”
孟拂雪噗呲笑出來,一笑就忍不了,畫面感很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白理深這張臉,穿一套軍裝,遊隼機械翼飛上天,再收翅膀下來,背後兩個對稱的窟窿,他就想笑。
“閉嘴。”白理深不爽。
“對不起……”
“你根本沒有感覺對不起。”白理深提高嗓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抱歉……”
你都笑嗆着了,那句抱歉實在沒有任何說服力。
他臭着臉把孟拂雪帶到路口,出租車已經在那裡等了十多分鐘。
“去吧。”白理深說。
孟拂雪剛走到車邊,回頭:“謝謝啊少将,今天真的謝謝你。”
他說得很認真,認真到白理深都有點不确定了。點點頭。
回去軍團署後,那位軍醫跑過來八卦,問他是不是認識那個小孩兒。白理深想了想,搖頭:“不熟,什麼孟拂雪,不認識。”
“哦,他叫孟拂雪啊。”姑娘點頭,“名字挺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