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長甯帶着行李箱下樓的時候，家裡隻有傭人保姆在。
鄭姨連忙停下手中的家務活，關切道，“小甯，你這是要去哪裡？”
“鄭姨，我……”章長甯想了想，編了個還算過得去的借口，“這不是快到元旦了？我出門玩幾天。”
“怎麼這麼突然？”
鄭姨在這個家的年頭不斷，一直将章長甯當成自己的小輩看待，“你去幾天？和家裡人說過了嗎？”
“……”
章長甯沉默。
他是臨時起意要外出的，自然還沒和章渡他們提前報備過。隻是他一想到章長叙即将要去相親的事，心裡的酸澀就怎麼都止不住。
“鄭姨，我提前打的車已經在外面等了，再遲就要趕不上飛機了，先走了。”
章長甯沒有正面回答鄭姨的問題，而是提着行李箱就往外跑。
他怕自己繼續留在家裡，隻會徒增難受，也怕自己會因為吃勁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與其這樣，還不如外出躲個清淨。
…
帝京國際機場，航站樓的廣播實時播報着登機訊息：
“各位旅客請注意，華航CA861次前往瑞士的航班即将起飛，請帶……”
章長甯的指尖在微信界面來回撥動，卻始終不知道該怎麼報備自己的外出情況，現在的他隻想要一個人躲起來。
章渡和沈眠對于章長叙的催促沒有錯，章長叙願意去見人家女孩子也沒錯，從始至終，大錯特錯的人隻有他自己。
痛苦而殘酷的情緒侵蝕着他的内心，将他花了好幾年才搭建起來的屏障一點一點瓦解。
章長甯最終還是任性了一回兒，狠心将國内專用的手機關了機。
…
因為是臨時起意，章長甯隻能挑起飛時間最近的、合适的航班，于是就看中了聖莫裡茨的滑雪小鎮。
早些年，因為商确言酷愛滑雪之類的極限運動，年紀較長的商延枭和章長叙帶他們兩位弟弟都來過不少次。
章長甯對這個地方還算熟門熟路，在酒店辦理完入住後，趁着時間還早，他就直接拿上自己的滑雪設備出了門。
直到長途飛行和運動後的疲憊雙重襲來，覆蓋了滿心的酸楚，章長甯才肯回到了酒店的獨棟小别墅。
他連滑雪服都懶得脫，徑直就倒在了沙發上。
半夢半醒，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等到章長甯再次轉醒時，窗外已經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
一樓通向庭院的推拉門還沒完全合上，寒風正呼呼地往裡面灌，取暖壁爐裡的炭火已經滅了，哪怕章長甯穿着足夠厚實的滑雪服，可他也覺得渾身發冷。
他勉強自己爬了起來，走近浴室洗了個暖水澡，直到冰涼的手腳回溫，他才鑽進了被窩裡，将自己裹成了一團。
酒店的床單用品都是一客一換的，床單被套帶着最應該有的幹淨整潔，卻也是最陌生的氣息。
章長甯望着窗外的飄雪，思緒不知不覺就岔開了——
他不是第一次入住這家酒店了，以往每回假期過來滑雪，章長叙總會給他帶好貼身的床單被套，以防他認床睡不着。
章長甯内心的堵塞又卷土重來，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去回想，可越是這樣，記憶越是帶着鈎子一串一串地翻出。
“……”
如果他不是章家的養子就好了，這樣或許還能有一絲追求章長叙的機會，可如果不是他足夠幸運，或許他還待在那個偏僻的山區小城，也沒有了和章長叙相遇的機會。
退一萬步說，哪怕章家未來找回了那個失蹤的孩子，他依舊不敢辜負章家的養育之恩，做出任何讓章渡和沈眠傷心、失望的事。
或許，他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是“死結”，是無解的。
“章長甯，别太貪得無厭了。”
章長甯将被子蒙住腦袋，是自嘲也是警告，“你算什麼東西？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
章長甯忘了自己是何時又睡過去的，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突然出現在了婚禮現場，周圍人都在忙碌，隻有他呆愣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甯啊，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呢？”
“二哥？媽，這是？”
“你這孩子怎麼了？今天你二哥結婚，趕緊去休息室把長叙喊出來，讓他别和你二嫂膩在一起了，出來迎接客人。”
“……”
結、結婚？
章長甯心一顫。
沈眠又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去啊，二号休息室。”
章長甯被指揮着出了婚宴大廳，走向了邊上的休息室，還沒等他做好了心理準備敲門，一身新郎正裝的章長叙就先推開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
“……”
四目相對，章長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哥……”
他的視線往休息室裡偏去，企圖看清新娘子的長相，但章長叙更快一步地側身擋住他的目光，冷靜的聲線裡帶着滿滿的占有欲，“裡面還在換衣服，不能看。”
“哦，對、對不起。”
章長甯的道歉一出口，聲線就控制不住地在發顫。
“長甯。”
“嗯？”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是你哥，也隻能是你哥哥，有些事情我不戳破，不代表我不知道。”
章長叙看着他，眼中帶着洞悉一切的冷漠，甚至還有一絲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厭惡。
——砰！
章長甯的心髒像是被什麼用力攥住，疼得幾乎沒辦法在站立，“二哥，我……”
“不用多說了，從今往後，我有我的家庭，你有你的人生，除了兄弟這層關系，我們不會再有其他交集了，你明白了嗎？”
“……明白。”
“好，我先去宴廳接待客人，你自己找個地方調整一下情緒。”
說着，章長叙就不帶一絲留戀地轉身，快步走去了屬于他的婚宴大廳。
章長甯的雙腿像是灌了鉛，無法再朝前多走一步，隻能硬生生地看着眼前人離他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天旋地轉。
章長甯再次醒來時，迷茫地有些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天還是黑蒙蒙的一片，雪已經停了，地面上都是積雪。
他後知後覺觸及上自己的臉，才發現已經被睡夢中的眼淚沾濕了一片。
……假的？
隻是做夢？
二哥也沒有厭惡他？
章長甯心有餘悸地捂了一把臉，艱難起身，然後發現自己居然昏沉地睡了整整一個白天，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怪不得，這天又黑了。
章長甯又緩了半個小時，這才起床給自己灌了小半杯冰水。
他穿上厚實的羽絨服，又随便掏出一頂毛茸茸的小熊帽子、遮蓋住了睡得亂糟糟的頭發，出門往酒店的自助餐廳走去。
雖然胃已經餓過了頭、沒有發出任何抗議，但他還沒有到要苛待自己的地步。
酒店餐廳是二十四小時的餐飲供應，二樓的落地窗還能眺望間遠處的雪山，景觀很不錯。
章長甯随意點了份牛排意面，獨自坐在角落享用着食物，晚餐才進行到一半，這份安靜就被兩位不速之客打斷了。
“嘿，這位小熊先生，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
章長甯擡眼，隻見兩位陌生的白人男子站定在他的餐桌前，眼裡充斥着一絲令人不舒服的興味。
“你成年了嗎？看着很小很可愛，可以認識一下嗎？”
毫不掩飾目的的搭讪言論，章長甯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此刻的他并沒有心情委婉拒絕。
“不可以，我不希望我的晚餐時間被任何陌生人打擾。”
兩位白人男子對視了一眼，沒料到章長甯的拒絕來得這麼幹脆又強硬。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就應該識趣離開了。
但眼前這兩人反倒越發來勁，“小熊先生是華國人吧？真有趣，你别怕，我們倆沒有惡意，隻是……”
“我管你們倆有沒有惡意？”
章長甯撂下刀叉，被倒胃口的他起身就想要走，“你們不走，我走。”
“欸！”
兩人像是商量好的，一前一後又将他的路切斷。
章長甯有些生氣，再次重申，“我說了，我并不想認識你們！請你們放尊重點！”
大概是斷定了章長甯落單，兩名白人男子開始變本加厲地開起玩笑，“看啊，他發起脾氣來倒是顯得更可愛了，隻是交個朋友，别那麼緊張~”
說着，還吹起了口哨。
“……”
章長甯忍無可忍，“滾開！”
下一秒，一道意料之外的聲線就傳了過來，“你們想對我的朋友做什麼？”
“……”
“……”
對峙中的三人紛紛偏過視線。
章長甯最先變了神色，“柏續，你怎麼在這裡？”
柏續快步上前，第一時間就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後保護區，“兩位先生，麻煩你們離開。”
兩位白人對視一眼，沒皮沒臉地流露出了更微妙的興趣。
“果然，你們華裔都長得這麼可愛。”
“你們也是來這裡度假滑雪的吧？正好結個伴？我們可以帶着你們一塊玩。”
章長甯對這兩人的感觀厭惡到了極緻，他不願意柏續被自己牽扯進這種事情中來，越發厲聲呵斥，“誰想要和你們一塊玩？我警告你們，别再纏着我和我朋友了！”
臭流氓！
他現在就讓酒店安保過來！
這個想法冒頭的一瞬間，商延枭就及時趕到了，“不好意思，麻煩請對我的戀人和弟弟尊重些！”
一米九的身高帶着極強的威壓，聽着禮貌的話卻是不容抗拒的冷漠。
“三哥！”
章長甯眸光驟亮，“三哥！”
他差點忘記了，有好友柏續的地方，肯定也會有商延枭在。
商延枭對上他的視線，指揮，“把其他人喊上來。”
章長甯反應迅速，假意掏出手機，“好的！”
兩位白人男子原以為是撈到了落單小男生，沒想到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他們在人數上就落了劣勢，立刻收起不該有的搭讪心思，溜之大吉。
章長甯暗松了口氣。
邊上的柏續問，“長甯，你沒事吧？”
“沒事。”
章長甯搖了搖頭，他沒想到自己會在異國他鄉遇到熟人，心下有些驚喜，“三哥，柏續，你們怎麼在這裡？”
柏續反問，“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商延枭追問，“長叙也來了？”
“……”
你們倆用不用這麼默契？
章長甯撇了撇嘴，輕聲揭過，“沒，我自己一個人來的。”
沒了以往提及章長叙的興奮勁，柏續和商延枭對視一眼，幾乎都看出了不對勁，“坐下聊？”
“好。”
三人重新坐回角落的餐桌。
章長甯的晚餐還沒吃完，但經過剛才那麼一折騰，他已經沒有食欲了，隻好用叉子胡亂地攪動這餐盤裡點綴的蔬菜。
柏續還沒打算放過他，“長甯，你哥知道你來這裡了嗎？”
“……”
章長甯自知躲不過這一問，隻好避重就輕，“我沒和我家裡人說，就是在帝京待悶了，所以臨時起意來玩玩。”
商延枭和他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畢竟也算得上哥哥，立刻就“訓”了他一句，“胡鬧，總得給家裡人報個平安。”
章長甯也不生氣，嘟囔，“他們現在才沒時間管我，好不容易逮到我二哥休假，忙着給他安排相親呢。”
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章長甯擡眼看向商延枭，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三哥，你别和我家裡人說我在這裡！”
本來這次就是他自己有了心結，實在是别扭地解不開才躲到這裡的，他還沒想好回去後要怎麼解釋呢。
商延枭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