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長甯和章長叙還是趕在除夕回了家。
面對小兒子突然性的離家出走,沈眠和章渡沒有任何埋怨,而是隻關心他的情緒好不好,反倒弄得章長甯心裡愧疚,還表示以後再也不亂發脾氣了。
章家的除夕夜向來是熱鬧的,而且今年章長風夫婦還給家裡添了一位新寶貝,更是值得好好團聚過個年。
夜幕降臨。
一家人就圍坐着開啟了吉祥話,彼此端茶敬酒的,說着好聽的吉祥話。
酒過三巡。
一家人開始轉移到客廳,陪着念舊的章老夫人看起了春晚,有說有笑得也算熱鬧。
作為一家之主的章渡看着眼前這幕,心生感慨。
他借機起身,往外走去。
章長叙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将剝好的砂糖橘塞到章長甯的手心,“你先吃,我去上個洗手間。”
“啊?好。”
章長甯應了聲,視線卻跟随着章長叙的背影。
對方說着要去洗手間,可腳步分明是朝着别墅後院的方向。
…
帝京的年關是最熱鬧,也最冷的。
章渡站在自家的庭院外,很少沾上煙酒的他此刻卻意外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香煙。
啪嗒,啪嗒。
打火機在指尖按壓了好多次,火苗卻始終熄滅在寒風中。
身後腳步聲響起,同時伴随着一句,“爸,我來吧。”
章長叙跟了出來,他主動接過章渡手裡的打火機,替他燃上了香煙。
“……”
章渡沉默地望着次子,歎了口氣,沒急着抽。
章長叙低聲問,“爸,你心情不好?”
章渡吸了口香煙,心思頗重地吐露,“長叙啊,一晃眼二十年了。”
“……”
章長叙就猜到父親是在挂念這事,安慰,“爸,總會找到的。”
“你說今天這種團聚的日子,你小弟到底在哪裡?過得好不好?”章渡忍不住提問,答案卻無從得知,“是我不好,是我弄丢了他。”
這麼些年了,他們夫妻把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該留意的線索全部排查了一遍,耗費了無數精力、财力、人脈、資源,可始終找不到他們的小兒子。
有時候,他也會消極地想:那孩子還在世上嗎?
可每當有這個念頭閃現的瞬間,章渡内心深處就會有個聲音:在的,一定還在的。
“長叙,你能理解嗎?小甯再好,可我和你媽心裡還是會有遺憾。”
“爸,我知道。”
章長叙應了一句,旋即給出了更深層次的解釋,“甯甯是獨立的個體,我們家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替代品,而小弟在我們心裡,也不會被任何人替代。”
章渡點了點頭,還是感慨,“我是怕你媽傷心,所以才不敢提,長叙啊,爸是真的老了,我很怕有朝一日我也找不動了。”
“爸,你還有我和大哥——”
章長叙明白父親深壓在心底的苦楚,安慰,“我們會繼續找下去,近兩年全國醫院的血庫和DNA庫都已經連上了,早些時候,我就已經把我的血樣DNA存入庫了。”
“我在醫院工作,多少便利些,如果後續有任何相似發現,我一定第一時間去确認。”
“好。”
章渡長歎了一口氣,将剩了一大半的煙頭撚滅在花盆邊沿,重新打起精神,“前兩天,你奶奶特意去問了商老夫人口中那個算命大師,還讓你媽陪着去請了一卦,你猜猜卦象怎麼說?”
其實,他們父子倆是不信這些的。
章長叙知道章渡是想要改變聊天氣氛,淺笑了一聲,“那大師怎麼說?”
章渡跟着笑,“說我們想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出一年就能得償所願,不過他也說了,說我們章家下一代的子嗣緣弱,我和你媽命裡沒幾個孫子孫女。”
“……”
章長叙無語,接不上話。
章渡繼續說,“你媽回來就念叨呢,說你大哥結婚生女都順順利利的,這‘弱’肯定‘弱’在你這裡,說你都快三十了還不想着成家。”
可不就弱了嗎?
章長叙說,“這種大師的話,聽聽就行了,别當真。”
章渡點頭,“是啊,不過你媽和你奶奶還挺高興的。”
畢竟大師所說的前半句蔔卦預言,正好戳在了她們的心窩上。
…
章長甯從“廁所”回來的時候,有些魂不守舍。
他手裡剝了皮的砂糖橘都已經快捏爛了,還流出了不少汁水。
沈眠最先察覺出了他手裡的情況,連忙提醒,“小甯,你這一直攥着砂糖橘是怎麼回事?這手上都弄得亂七八糟了。”
“啊?”
章長甯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哦。”
“你這孩子冒冒失失的,先把橘子丢垃圾桶。”
沈眠将他拉到自己的身旁坐下,拿起茶幾上的濕巾替他将掌心擦拭幹淨,“你剛想什麼呢?怎麼去了一趟洗手間就跟丢了魂似的?”
“沒啊。”
章長甯笑着搖了搖頭,沒敢說出實情——
不久前,他看着章渡和章長叙前後離開客廳,擔心是出了什麼事,于是放心不下的他才跟了過去,結果才到室内連接後院的拐角處就聽見了父子兩人的交談。
“……”
章長甯一直都知道,那個孩子的事是父母心頭的缺憾,而他是用盡了這輩子的好運,才能擁有了這二十年的幸福人生。
可他的人生建立在别人的骨肉分離上、建立在父母乃至全家人的遺憾之上。
章長甯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更自責自己幫不上什麼實質性的忙,與此同時,他一直都知道全家人都瞞着他、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孤兒身世。
“好了,擦幹淨了,我們小甯的手長得真好看。”沈眠拍了拍章長甯的手,帶着母親獨有的溫柔和寵溺,“還想不想吃橘子?媽再給你剝一個?”
說着,她就去拿茶幾上的橘子。
“媽,不用了——”
章長甯突然眼眶一酸,忍不住抱住了沈眠,“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沈眠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親密撒嬌,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什麼呢?你是我孩子,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嗯。”
章長甯忍住自己的哭腔,溫情道,“媽,新年快樂,祝你新的一年——”
他頓了頓,真心祝願,“得償所願。”
如果可以,章長甯希望那個孩子真如了“大師”所言,能夠早日回到章家、讓父母不再有遺憾,到那個時候,哪怕是對方不喜歡他的存在、讓他離開,他都毫無怨言。
沈眠笑了笑,“好,你的祝福媽媽收下了。”
章老夫人看着親近的母子兩人,心生歡喜,“我們小甯真乖,這祝福好。”
沈眠對上章老夫人的視線,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昨天“大師”說過的話。
她壓下心頭最大的期待,以開玩笑的方式說起另外一事,“明年啊,如果長叙能給我帶個對象回來,我真就是得償所願了。”
原本還以為那場相親是有希望的,結果沒料到章長叙是為了親自和女方說清楚,真是白白浪費了她的期待。
“……”
章長甯聽見這話,心思微凝,但還是順着沈眠的話讨她開心,“媽,你别着急,二哥他……早晚會找到合适的另一半的。”
章長風才送妻子和女兒回房間休息,下樓時正好聽見這句話,“媽,二弟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操心了。”
沈眠笑着回,“好,我就随口說說,不強求。”
話音剛落,章渡和章長叙就走了回來,前者問,“聊什麼呢?那麼開心?”
沈眠将剛才的話題又簡述了一遍,目光落在章長叙的身上。
章長叙無奈笑了笑,“媽,我不急。”
說着,他下意識地将目光轉向了章長甯。
章長甯對上他的視線,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二哥不急,那我也不急,我還小呢。”
章長風逗他,“過完年都該二十五了,還小呢?”
章長甯賴在沈眠的身邊,小孩子道,“哼哼。”
新年将至,章家每個人心裡都帶着不一樣的期盼,不過誰都沒有料到,同為世交的商家卻在這個年後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商老爺子出了意外去世,章氏夫婦參加完老爺子的葬禮後就變得憂心忡忡,章渡甚至再三叮囑了章長風要多幫襯三房一家子,似乎很怕商延枭、商确言以及柏續出現什麼意外。
後續經過調查,幾房之間争奪财産的恩怨被徹底激發,不僅商确言再次被綁架受了傷,就連柏續都被卷入了其中,意外高墜、傷了腦部昏迷。
章長甯得知這一消息後急得不行,而章長叙更是親自操刀了柏續的搶救手術。
這場手術持續了三個小時,好在整體還算順利,術後的柏續雖然昏迷了一段時間,但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危險期。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
參加完展會工作的章長甯馬不停蹄地趕回章家,正好對上家裡的飯點,他洗淨了手,也落座在了餐桌前。
沈眠關切,“小甯,餓了吧?這幾天累不累?”
“媽,我還好,飛機上吃了點。”章長甯随口回答,對上了在家休息的章長叙,“二哥,你今天沒去醫院?”
“調休一天。”
章長叙見到他隐約幹到起皮的唇,倒了一杯溫水遞去,“展會的事情忙完了?”
“嗯。”
陶藝工作室原本是柏續出資創建運轉的,後來歸國的章長甯也參與了一手,成為了工作室的藝術設計總監。
這回國際陶藝展是半年前就定下的出席名額,一是為了拓寬工作室的知名度,二是為了增加工作室的曝光和銷售渠道。
柏續因病無法前往,章長甯自然是要頂上的。
章長甯想起還在病中的好友,立刻詢問,“柏續怎麼樣了?醒了吧?”
“是是,他已經醒了。”
這話原本是追問章長叙的,但坐在對面的沈眠意外搶答,聽着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
章長甯察覺出沈眠甚少外露的情緒,愣了愣。
坐在邊上的章渡連忙替妻子補充,“哦,是長叙和我們說的。”
章長叙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嗯,柏續上周剛醒,各項檢查數值都已經趨于正常水準了,不過還得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章長甯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回在了“好友平安”這件事上,緊繃的心弦終于松開,“沒事就好,我改日有空去看看他。”
“……”
章長叙給他舀了一勺湯,不着痕迹地轉移了話題,“到時候再說,先吃飯。”
沈眠也跟着配合,“是,吃飯,先吃飯。”
章渡說,“小甯,多吃點,看你最近都瘦了,先喝點湯暖暖胃。”
一如既往的關切,可章氏夫婦的神色語氣卻有些“異樣”。
章長甯敏銳地感知出一絲微妙,卻又找不準方向,隻好笑着端起湯碗,“什麼嘛,爸,媽,你們倆今天怪怪的?是不是我出去這十來天,你們太想我了?反正我可想你們了。”
“我和你們說,我這次在展會上讨到了不少……”
章長甯一邊喝湯,一邊像往常那樣分享起自己外出的所見所感。
章長叙看向他的眼光更深了些,卻終究不舍得出聲打破眼前人的生動和鮮活,隻默默地陪着用完了這頓晚餐。
…
章長甯是個行動派,得知柏續轉醒後,隔天就帶着精心布置的鮮花和果籃前往了醫院病房探望。
“柏續,我才忙完展覽回來,你好點沒有?”
“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