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續看着愛人商延枭從章長甯手中接過的鮮花和果籃,“你來就來了,怎麼買這麼一大束花?還買了這麼多水果?難為你這小身闆一路提過來了。”
“這鮮花是我親手布置的,心意嘛,總得表示表示,喏,那梨也可甜了呢。”
章長甯想起自己在店裡試吃的梨塊,拐着彎兒地要求,“三哥,我看柏續挺想吃的,你現在拿一個削皮,待會兒分我一半就行。”
“……”
好像最後半句話才是重點。
柏續忍俊不禁,幹脆用眼神示意商延枭。
商延枭領意,解開果籃拿出兩顆梨去了洗手間。
柏續望着好友,忽地想起了什麼,“章醫生呢?沒和你一起來?”
“我哥這個點應該在工作吧?我沒敢打擾他,自己先來看看你。”
章長甯趁機坐在了柏續的身邊,盯着他打着石膏的右手發愁,“柏續,你這手什麼時候能好?”
“醫生說還有大半個月才能拆石膏,我倒是想快點回家,但老夫人愣是攔着不讓。”
章長甯點了點頭,“你還是老老實實養着吧,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次沒事就是萬幸了。”
柏續經過這麼一遭,自然明白什麼是最重要的。
他接收了好友的暖心關切,微笑回答,“嗯,沒事就是萬幸。”
話音剛落,病房門口就響起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在示意性的敲門聲響起後,虛掩的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章長甯轉身探去視線,在看清病房門口的來人後頓時愣了神——
“二哥?”
章長甯從病床上站了起來,又驚又喜,“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穿着白大褂的章長叙突然出現在了病房門口,而他的身後還跟着章家夫婦。
面對章長甯再正常不過的詢問,章渡和沈眠卻有些接不住話,不僅如此,就連向來沉穩的章長叙也露出了一絲明顯的意外。
坐在病床上的柏續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眼色微變,卻沒有急着出聲。
好在章長叙很快反應過來,“甯甯,你什麼時候來的醫院?”
“剛來一會兒呢。”
章長甯沒有多想,臉上笑意不減,“爸,媽,你們是讓二哥帶你們來看望柏續的?怎麼不早和我說?還能一道過來。”
章渡和妻子沈眠對視了一眼,解釋得有些牽強, “哦,我和你媽正好路過,所以來看看。”
原本還在削梨的商延枭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他看見堆站在門口的章家人,當即和病床上的愛人對了一道眼神。
柏續遲疑了兩秒,還是拿出了常規的禮貌,“章董,夫人,謝謝你們抽空來看我。”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話,可落在沈眠的耳朵裡卻格外不一樣。
積攢了二十多年的思念、懊悔和煎熬徹底決堤,讓她的眼淚頃刻宣洩而出,根本不受控制。
沈眠第一時間察覺到自己的失态,連忙背過身去遮掩。
章長甯被她吓了一跳,“媽,你怎麼了?”
他無措地想要去擦沈眠的眼淚,還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章渡和章長叙,“爸,二哥,這、這是怎麼了啊?”
章渡知道有些事情早晚是需要坦誠說破的,于是斟酌了一下措辭,“甯甯,其實我們家除了你們兄弟三人,以前……”
話才起了個頭,沈眠就忙不疊地阻止,“老章!”
“……”
章長甯察覺到父母之間的異常,敏感捕獲到了一些蛛絲馬迹,内心深處突然湧現了一個最怕也最可能的猜測。
商延枭和章長叙對上了視線,主動出聲打破沉默,“長叙,章伯伯,你們先進來坐吧,别堆站在門口了。”
既然來了,有些事情注定要講清楚的。
章長叙不着痕迹地深呼一口氣,“爸、媽,先進去吧。”
“……”
章長甯收起搭在沈眠胳膊上的手,有些拘謹地垂了下來,平日裡最愛當“跟屁蟲”的他,眼下卻隻站在原地不動。
章長叙仍然守在章長甯的身邊,試探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怎麼了?”
章長甯被心裡的猜測弄得慌了神,索性避開章長叙的目光,他直直地看向了病床上最有可能和他說實話的好友——
“柏續,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他想要假裝輕松無事,可藏在尾音裡的顫抖還是出賣了他的緊張。
面對這一問題,向來直白的柏續卻也破天荒地沉默了。
對視間,章長甯突然就看懂了好友藏在眼裡的猶豫——對方怕傷害到他,所以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章長甯隻覺得内心深處的那個猜測像氣球開始膨脹,幾乎将他的心頂到了嗓子眼。
“甯甯。”
章長叙艱難地張了張嘴,将早就編排好的“事實”告知,“家裡一直沒告訴你,爸媽以前還丢過一個孩子,和你同歲,是、是雙胞胎。”
“……”
雙胞胎?
章家什麼時候有過雙胞胎了?
從始至終章家真正的小少爺就隻有一個。
都說當醫生的人最會“撒謊”,最會找借口安慰身患絕症的病人,可章長叙眼下撒的這個謊并不高明。
章長甯不急着拆穿,“所以,柏續就是當年意外丢失的那個孩子?”
從自己被領養回章家的那一刻起,章長甯就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世,他記得自己是孤兒,也記得自己從來不是章渡和沈眠的親生兒子。
他更知道,章家人從未放棄過尋找自己的至親,這事成了他們的遺憾更是執念。
章長甯掃了一眼沙發上的章渡和沈眠,看着他們極力掩飾又不可控的神色,他不是傻子,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章長甯五味雜陳,卻還是執意弄個明白,“你們背着我去做親子鑒定了,是嗎?什麼時候的事?”
“……”
章長叙啞然。
早在商老爺子的葬禮上,前去吊唁的沈眠見到柏續的第一眼起,她就有了種别樣的感覺,或許是母子間真的具備天生的感應——
回家後的沈眠連着幾晚都夢到了柏續,夢到了對方說:“媽媽,我先回家。”
二十多年的尋子經曆早就成為了沈眠無法磨滅的心病,她極力想要克制自己的唐突和冒昧,但柏續突然就出了意外,越發刺激了她的沖動。
于是,沈眠将這件事告訴了章長叙,想請二兒子從中說明情況,讓他們家裡人和柏續做個親子鑒定。
隻是章長叙還沒找機會開口,柏續就出了事,等對方意識清醒後,前者才暗中提出了這個請求。
直到今天早上,親子鑒定總算有了最終結果。
章長叙對上眼前人的目光,欲言又止。
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會希望是在這樣的場合、讓章長甯得知真相,隻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章長甯看似溫暖樂觀、遇事大大咧咧,但内在有着一顆再敏感柔軟不過的心,任何的蛛絲馬迹都很難逃過他的眼睛。
就像現在,章長甯明白衆人的沉默是因為什麼——
所有人都在意他、也都怕傷害到他,所以有些真相,隻能由他親自揭開。
章長甯深呼一口氣,“兜兜轉轉,原來你們倆才是親兄弟。”
“甯甯?”
“長甯?”
章長叙和柏續一前一後開口,但章長甯更快一步搶斷,“挺好的。”
他哽住翻湧上來的酸澀,“其實,你們不用刻意瞞着我的,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章家真正的孩子。”
哪有什麼所謂的雙胞胎?
他不過是極其幸運的一個孤兒。
章渡和沈眠同時露出錯愕,就連一向淡定的章長叙也怔住了,“你說什麼?”
柏續想起在瑞士滑雪度假那會兒、章長甯醉後對自己的身世坦白,“長甯對自己的身世一直留着記憶,知道章家這些年一直在秘密尋找孩子。”
“……”
“你們全家出于好心瞞着他,所以他才假裝自己一直不知道。”
這下子,章渡也跟着坐不住了,“你當時還那麼小?你、你怎麼……”
章長甯垂落在兩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攏成拳又松開,盡量不在章家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難過和無措。
“可能是因為福利院的日子太苦了,才導緻那段記憶才格外清楚。”
“爸,媽,還有二哥……”章長甯的視線依次掃過這些面孔,“這些年,我知道你們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兒子、親弟弟看待,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我總是在想,那個真正丢失的孩子在哪裡?他如果還活着,是不是一直在吃苦?”
章長甯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偷,好運地占據了别人的父母、兄長、家庭和身份,可他也清晰地告訴自己——
隻要真正的章小少爺能夠回來,他必定會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全部歸還。
“你們對我太好了,其實我比任何人都盼望着你們能夠得償所願,我隻是沒想到居然會是柏續。”
章家人尋尋覓覓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居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章長甯強撐着笑意,“你們急匆匆地趕過來,一定有很多話想找柏續問清楚吧?我沒事,你們聊。”
“……”
沈眠在柏續和章長甯的臉上來回切換目光,情緒複雜而酸澀。
與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既怕傷了這個,也怕傷了那個。
最終,還是章渡“狠心”将話題轉到了柏續的身上,主動詢問起了這些年有關的一切——
從月嫂保姆聯合人販子帶走孩子,到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苦苦尋找,再到柏續這些年的成長經曆,聊到最後,就連當年貼身物品物品上的刺繡标記都對上了。
章渡和沈眠哪裡還能不激動?他們殷切期盼着柏續能夠回到章家,讓他們有機會彌補這些年的遺憾和錯過。
“……”
章長甯全程都沒再說過一句話,他不由想起以前在福利院的日子,内心深處湧起一股強烈的惶恐,但他看着病床的柏續,同樣有着說不出的愧疚和歉意——
他該怎麼辦?
他這個赝品代替柏續享了這麼多年的少爺生活,是不是應該識趣點離開?
那他以後應該去哪裡呢?他還能厚着臉皮喊爸媽嗎?還能以“弟弟”的名義和章長叙住在一個屋檐下嗎?
他害怕一個人,更不想隻有自己一個人。
章長甯從未有過這麼強烈的不安全感,他心裡亂糟糟的,隻能低頭掩飾着自己快要崩潰的心理防線,他的指甲不自覺地就扣起了掌心,一下比一下更重。
章長叙時刻注意着身邊人的舉動,當即心疼蹙眉,“甯甯。”
他二話不說牽住了章長甯冒着冷汗的手心,低聲哄,“别傷害自己,别怕,我陪着你。”
“……”
掌心上傳來的力道很緊,緊到讓章長甯近乎落淚。
然而下一秒,病床上的柏續就做出了決斷,“我知道當年的事情并非你們所願,如果章家願意認回我這個孩子,我自然也是願意的。”
“不過,我有唯一一個條件。”
章渡急切,“你說!無論什麼條件,我們都答應你。”
柏續開口,“這些年,長甯一直待在‘我’的位置上、以‘我’的名義和你們相處,現在我們倆都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轟隆!
聽見柏續提及自己,章長甯隻覺得一道驚雷砸下,他本能地掙脫了章長叙的掌心,茫然無措地等待着屬于好友的審判。
章長叙掌心落空,蓦然生出一種“要失去”的恐懼感。
現在的他早就沒了以往的冷靜和理智,關心則亂,“柏續,你……”
“我話還沒說完呢。”
身為旁觀者的柏續早就看穿了他們之間不能開口的感情,直接從根源刺激道,“隻要章家和長甯要解除領養關系,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