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長甯沒應答,死守着餘光沒有多看。
章長叙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見他用沉默發聲後,隻能做出讓步,“今晚好好休息。”
有些事情,隻能由作為當事人的章長甯自己想明白,至于感情上的事,等到合适的時間再開口也不遲。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消失。
章長甯隻覺得原本已經麻木堵塞的心髒突然抽痛起來,像是硬生生地随着章長叙的離去空了一塊。
眼淚無聲地砸了下來。
他重新癱倒在單人沙發上,一夜無眠。
而另一邊的章長叙離開了工作室,卻沒有離開,他不放心章長甯一個人,于是坐回到自己的車中,盯着二樓簾縫裡的光亮。
一守,就守了這麼整整一夜。
…
次日一早,章長甯趕在同事們上班前簡單洗了把臉,紅着臉、強撐着精神坐在了自己的工作位上、準備新一輪的稿件設計——
叩叩。
敲門聲響起。
工作室的運營總監邱怡在辦公室外問,“長甯,你在嗎?我可以進來嗎?”
“進。”
章長甯看向進門的邱怡,挂起一道勉強的笑意,“邱姐,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邱怡一眼瞧出了他的不對勁,“你還好嗎?眼睛怎麼有點紅腫?哭過了?”
“沒。”
章長甯不願透露過多,“我正打算設計瀾庭國際的陶瓷藝術牆面,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邱怡聽見他強行轉移的話題,很有分寸感地停止了打探,“喏,給你的——”
她将早餐袋子擺在了章長甯的桌前,如實告知,“我剛進工作室前,有個男人攔住了我,讓我把早餐帶給你。”
“……男人?”
“嗯,長得挺高的,也挺斯文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我看他一直坐在車裡等着呢。”
“……”
章長甯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酸澀又卷了起來。
他吸了吸鼻子,“知道了,謝謝邱姐。”
“不客氣,記得吃早餐。”邱怡還是覺得章長甯的狀态不對,關切,“要累了撐不住就休息,反正我們的工作時間很彈性。”
“嗯,我知道。”
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
章長甯看着眼前的早餐袋子,猶豫了很久還是将其推到了一邊,強迫自己進入到工作狀态。
前兩天在國際陶藝展覽的現場,他們工作室收獲了不少訂單。
章長甯不是甩手掌櫃,不想因為私事就影響到工作排單的進度,何況,眼下的他隻有讓自己忙起來,才沒功夫瞎想。
…
轉眼就過去了小半個月,章長甯終于完成了手頭設計稿的交接。
他從工作狀态中抽離出來,看着擱置在一旁的文件袋,裡面是他一早就準備好的、有關于解除領養協議的相關資料。
“……”
經過這段時間的冷靜,章長甯已經打從心底接受了這個既定的事實。
章長甯拿起自己的電話,主動給章渡發去了消息:“爸,待會兒三點有空嗎?我想和你們談談解除領養關系的事。”
有些關系,是該結束了,而有些事情,也該做了斷了。
…
章長甯再次踏入章家别墅,他看着周圍熟悉的一切,心裡卻沒了“主人”的意識,而是不自覺地把自己規劃在了“客人”的範圍内。
“小甯!”
沈眠急步走了出來,“回來啦?回來就好。”
章長甯看着沈眠欣喜的目光,攥着文件袋的手隐隐用力,“嗯。”
這些年,不僅是章長叙會準時給他送來一日三餐,就連得知工作室地址的章渡和沈眠也來找過他兩回,隻是章長甯一再推着不見面。
他知道他這樣做很不孝順,可他實在需要脫離、提前适應自己不再是“章家人”的新轉變。
“來,進屋講。”
沈眠牽緊章長甯的手,将他帶了進去。
章長甯回來的時間點正好是周六,這會兒不僅章渡在家,而且就連章長風和章長叙也在。
父子三人瞧見章長甯的身影,不約而同地圍了上來。
“……”
章長甯隻避開了和章長叙的眼神對視,故作輕松地對着章渡,“爸,你們都看着我做什麼?”
章渡語重心長,“小甯,這段時間我和你媽想得很清楚了,小續那邊提出的要求……”
“爸,讓我先說吧,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們不好決定,怎麼決定都會覺得有虧欠,所以還是由我來說吧。”
章長甯打斷章渡的想法,主動将準備好的協議文件擺在了衆人的跟前,“我查過了,這是解除領養關系的書面協議,以及相關的複印件。”
“隻要雙方達成一緻,簽字、按手印就好解決。”
“這些年,章家對我的養育之恩我都記在心裡,一時半會兒還不清,但我現在已經工作了,我以後一定會慢慢報答的。”
“小甯,你這說的什麼客套話?”章渡不贊同,“我和你媽将你養大,是為了圖你賺錢報答嗎?”
章長甯就猜到章渡會這麼說,“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們從來不圖我什麼。”
這些年,章家給他的實在是太多了。
章長甯自覺一時半會兒償還不起,隻能慢慢來。
不過好在從大學開始,他就有意識地賺錢攢錢、平時收到的零花錢也沒亂花,這會兒已經存了不少積蓄。
當然,這些他會私下轉交給柏續的。
“這份書面協議不涉及任何财産分割,隻是單純解除我和章家的領養關系,我已經簽字了,爸,你覺得沒問題的話也可以簽了。”
“……”
章渡猶豫着,沒答應卻也沒反駁。
章長風盯着這份書面協議,眉頭緊蹙,“我不同意,爸,媽,眼前不是非有這條路可以選,兩個弟弟平日關系不錯,他們兩人的身份從來不存在任何沖突,為什麼非要……”
他想不明白地搖了搖頭,看向了邊上沉默着的章長叙,“長叙,你說話啊。”
章長叙不着痕迹地壓住了呼吸,一字一句,“我同意解除領養關系。”
“……”
章長甯一怔,心驟然漏了一拍。
邊上的章長風聽見這話,不可置信,“長叙?你怎麼……”
誰不知道,家裡最最護着章長甯的人其實是章長叙、最怕章長甯受到傷害的人也是章長叙,如今怎麼會還同意這件事!
“我同意這事。”
章長叙盯着始終躲避目光的章長甯,看似有條理地分析,“一來随了柏續的心願、能夠讓他的身份回到正軌,二來隻是一紙協議而已,我相信影響不到長甯和家裡人的感情。”
章長甯聽着章長叙理智到近乎冷漠的話語,隻覺得胸口苦澀蔓延,“嗯,是這樣。”
章長甯側身牽住沈眠的手,低聲道,“媽,别再猶豫了,你還記不記得我春節那會兒送你的祝福?”
沈眠一下子就掉了眼淚,她當然記得。
章長甯像往常那樣乖巧地擦掉她的眼淚,揚着笑意安慰,“我希望你得償所願,所以我不難過、也不委屈,我替你和爸爸感到高興,真心的。”
“我也想讓柏續回到章家,我想讓你們沒有遺憾。”
……
章渡最終還是在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也委托了異地的朋友去當年的領養地公證這份協議。
章長甯這回沒急着離開,他借口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沒讓人打擾,回到了原本屬于他的二樓卧室。
章長甯輕輕關上房門,環視着卧室裡的布局,當初章家要換了新房子後,全家人特意将這間景觀房留給了他,還全程讓他自己設計決定。
曾幾何時,章長甯覺得自己可以就這麼賴在這裡一輩子。
章長甯從衣帽間裡拿出了一件行李箱,開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敲門聲再次響起。
隻是還沒等章長甯應答,屋外的人就推門走了進來。
章長甯轉身,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章長叙晦澀難辨的眼神,“你收拾東西做什麼?”
說着,他就迅速逼近了衣帽間。
“……”
章長甯避開他的視線,自顧自地疊起衣服,“我在外面租了房子,等收拾好了就搬出去住,柏續既然要回來,這房間也得給他騰出來。”
“家裡缺你這一間房嗎?騰什麼騰。”
章長叙是打算來和章長甯好好聊聊的,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這幕,“章長甯,你到底怎麼想的?你說你需要時間,結果考慮到最後是要搬出去?”
章長甯藏在衣服底下的手攥了起來,心緒突然就翻騰着難受。
他忍住呼吸的顫抖,假裝堅決,“是!我就是要搬出去。”
“不準搬!”
章長叙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否決,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生硬,隻是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甯甯,我……”
隻是這三個字砸在章長甯的心上,讓他會錯了意。
章長甯再也無法控制内心深處的委屈和不安,崩潰吼道,“章長叙!你現在有什麼資格管我!”
不再是以往的“哥”和“二哥”,而是連名帶姓的“章長叙”。
章長叙怔在原地,盯着他的視線逐漸發沉。
章長甯沒意識到眼前人的微妙情緒,任由紅意沾染眼眶,他覺得自己面對章長叙的時候,就像個病态又扭曲的怪物——
明明就是自己提出來的解除關系,可隻要想到章長叙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不同意”,甚至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維護和挽留,他就難受得無法呼吸。
“你憑什麼覺得我還要再聽你的話?”
“你憑什麼覺得你可以替我做出去或留的選擇?”
“……”
“從始至終,我們就沒有血緣關系!我從小就知道的事情,難道你不知道嗎?”
章長甯将手裡的衣服丢在地上,一步步地靠近章長叙,心痛如同淩遲一般,“你不是也同意我和章家解除關系嗎?”
“現在好了,協議一生效,我們倆就不是名義上的親兄弟了!”
“……”
章長叙眼中的風暴越來越重,一點一點地卷走了他的理智和沉穩。
章長甯溺在自己無法排解的情感掙紮中,苦笑着,卻也近乎哀求,“你還能管我一輩子嗎?我們兩個注定是要越走越遠的,章長叙,你到底明不明白?”
傷人傷己的話問出口,章長甯卻沒想着要得到答案。
他轉身想要掩飾自己狼狽的落淚,結果下一秒就被章長叙用力扯進了懷中,“你說得對!”
“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名義上的親兄弟了,我從一開始要的就是這結果。”
“……”
什、什麼?
章長甯思緒停滞,眼淚無聲墜落。
章長叙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灰飛煙滅,他用力扣住了眼前人的下颚,孤注一擲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