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謝村離縣城遠,路還不好走,所以打從陳禮答應過來那天起,謝安青就做好了讓她住自己家裡的準備。這麼做節省開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家沒别人,能住的地方多,就算全騰給陳禮,也隻需要搬出去她一個,比較方便。
謝安青家在村子中央,回家路上,她騎着自行車在前面帶路,陳禮開車跟在後面,短短十幾分鐘的路程,陳禮至少見到十五個人和謝安青打招呼,五個人往她車籃子裡塞水果蔬菜,淳樸民風和她受人愛戴的程度可見一斑。
謝安青在一扇上鎖的木門前停下,從口袋裡拿鑰匙。
陳禮降下車窗打量,木門兩側是白色的圍牆,上面鋪了黑瓦,爬着兩架黃木香。黃木香花期已過,隻剩茂盛的綠葉爬過牆頭,爬上門樓,長長短短地垂下來一截,遮住了挂在低矮門樓下的電燈。
謝安青推開門,對陳禮說:“門比較小,進不來的話,我另找地方。”
陳禮從圍牆下的混色矮杆波斯菊上收回視線:“不用。”
陳禮打方向上前,後退,幾次調整之後,順利把車開進了謝安青家。一池魚,一口井,一套桌椅,一院綠植花草和一棵很有年代的石榴樹——從東斜到西,有幾枝搭上了右側的屋檐。屋檐長着陳禮不認識的草,開白色小花。
後面是兩層木制小樓。
謝安青帶陳禮上來二樓,推開更大的那間房門說:“老房子,條件有限,陳小姐将就幾天。”
陳禮:“謝書記客氣了。”
陳禮推着行李往進走,裡面的陳設和前院的舒适惬意如出一轍。南北通透的窗戶,放滿盆栽的牆根,矮桌地毯,垂絲茉莉,從後院伸進來的榕樹枝和飄窗上一瓶杏粉色的重瓣月季。
圓肚白瓷瓶,清清冷冷。
陳禮看着,覺得插上幾朵盛放的紅玫瑰,才能叫人看出這裡的夏天有多神經——外頭铄石流金,裡頭雖然離折膠堕指還差得很遠,但自然散發的涼意也足夠讓人短暫忘記身處盛夏。
陳禮走到北邊窗下,說:“謝書記似乎很期待我來。”
肯定句。
說話的人撥開無風自動的榕樹葉,露出藏在後面的栀子花。
沒有栀子花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她若是不被期待,應該享受不到這種細節。
陳禮靠在窗邊,擡頭看向門口的人。
謝安青對此無法否認,不論結果與預期的偏差有多大,都改變不了她在微博上言辭懇切,求陳禮來這裡看一看的事實。
【陳先生,您好,冒昧打擾,請您不要見怪。
我叫謝安青,是西林市陽城縣東謝村的書記。我們這裡很漂亮,種植的水果很甜,蔬菜很新鮮,我們這裡的人也很勤勞友善,心閑手敏,但我們的路很難走,還有旱澇、冰雹。
我們想自救,像您一張照拍火一個國家那樣,借您的名氣自救。
我知道您拍過很多名山大川,見過世界各地的名勝古迹,我們這裡對您來說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可我還是希望您空了能來看一看,就算隻是看一看日照金山,綠野仙蹤也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陳禮就來了。
哪怕隻是基于這點,謝安青也該感激。她接着陳禮那句“謝書記似乎很期待我來”說:“望穿秋水。”
陳禮勾唇,手指微擡,被壓住的榕樹枝趁機逃脫,在夕陽裡搖晃:“謝書記,你不知道我的性取向?”
話題突轉,還這麼敏感,謝安青嘴唇動了動,如實說:“知道。”
陳禮:“知道你說這種話?”
謝安青:“……我隻是正常表達對您此次屈尊來訪的期待和謝意。”
陳禮:“可我會誤會。”
陳禮款步走到門口,站在原本應該就比自己稍矮一點,現在還穿着平底鞋的謝安青面前,直視着她的眼睛:“我會覺得你準備好一切在等的,僅僅隻是我這個人,無關我的照片。”
近到能聞見對方身上淡淡香氣的距離;
突然闖入眼底的比盛開的垂絲茉莉還清透細膩的皮膚;
直白得近似于挑逗的言語。
謝安青蜷了一下手指,借着調整梳妝台上的造型清香木,讓過陳禮走進房間:“陳小姐說笑了。”
陳禮在恰到好處的涼意中閉了一下眼,轉身向後。因為是向右轉,右腿需要用力,不小心扯到傷口,疼得她垂下嘴角,冷汗往出冒,多一秒也不想再穿髒了的衣服。
“謝書記,你這裡能不能洗澡?”陳禮問。
謝安青聽出了陳禮突然變化的語氣,擡頭看向鏡子:“能。”
陳禮朝着行李箱走:“我洗個澡。”
謝安青:“好。”
謝安青帶陳禮下樓。
她家衛生間在後院,中間有一條連廊銜接。
陳禮現在渾身不舒服,沒心思觀察後院的景緻,隻覺得綠、香,負面情緒在被自然無形的舒适感淡化。她根據謝安青的指引進入衛生間,把髒了的裙子、内衣統統脫在地上,盡情洗了個澡。
再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
謝安青不在,離衛生間最近的廊柱上貼着張便簽紙。
【陳小姐,抱歉,剛接到通知,我們村和隔壁村交界的地方突發山體滑坡,必須馬上轉移群衆,清理道路。這次事發突然,需要一點時間處理。您接下來幾天先好好休息,我一忙完,立刻帶您了解村裡的情況。
135XXXX3912
這是我的手機号碼,微信同号,有事您随時聯系我。】
這是把她一個人扔家了?
還有可能一扔很多天。
就不怕她人生地不熟的,走丢在哪兒?
不走丢,也有可能餓死,她對做飯這事真的一竅不通。
陳禮捏着便簽紙看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發現上面的字很潦草,有幾個比劃省略到陳禮完全靠猜,可見寫的人有多着急。
OK。
剛剛那個澡她洗得很舒服,負面情緒已經煙消雲散,她決定體諒并支持這位敬業的年輕書記。
陳禮記下号碼後,随手把便簽扔進垃圾桶,再是洗澡前脫在衛生間地上的衣服——沾了血,就是能洗幹淨,她也不會繼續穿。
謝安青用來給她止血的領帶還在衣服裡包裹着。
衣服從她手中滑落時,領帶猝不及防穿過她的指縫,勾動她的指尖,她本能彎曲手指,勾住了在大青樹下纏繞過謝安青脖頸的那一截。
臨近七點的陽光依舊熱烈,晚霞紅得要燒起來。
陳禮手指牽了一下,拉起領帶,把它放回衛生間後,拖沓着步子往屋裡走。
周圍綠意盎然,花開正好,比起前院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是蟬鳴聲太過聒噪。
陳禮偏頭躲過一枝伸進連廊的榕樹枝,伸手扯了扯,驚起一隻翠綠色的薄翅蟬,忒楞楞飛過連廊時,陳禮頭頂傳來一道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移動到幾乎覆蓋了整個後院的榕樹上,“咚”,有重物猝然墜落。
陳禮步子停住,防備地看向二樓。
榕樹樹枝撲簌簌一陣亂晃,從裡面探出來一顆小小的腦袋,臉蛋紅撲撲的,笑得跟向日葵一樣,看起來非常友善。
“阿姨,你誰家的?”看起來不超過7歲的小女孩兒趴在護欄上問。
陳禮神經松懈下來,兩臂環胸,用肩頂着身旁的柱子說:“這家。”
小女孩兒:“這是我小姨家。”
陳禮:“那我就是你小姨家的。”
小女孩兒:“我也是我小姨家的。”
說着,小女孩兒毫無征兆跳上護欄。
陳禮吓了一跳,沒等動作,就看見她熟練地跳上榕樹,順着樹幹出溜一陣蹿,穩穩站在自己面前。
陳禮:“……”
出場方式有夠特别。
“我叫謝槐夏,今年6歲半,上小學一年級。”謝槐夏昂首挺胸地做自我介紹。
陳禮垂眸看了眼她和謝安青如出一轍的社交動作,伸手握住:“陳禮,今年29,不上學。”
謝槐夏:“你怎麼會在我小姨家?我小姨人呢?”
陳禮避重就輕,隻回答了後半句:“去工作了,可能好幾天都不會不回來。”
謝槐夏發愁:“那我豈不是要餓好幾天。”
陳禮:“附近沒有飯店?”
謝槐夏黑亮黑亮的眼睛猛然睜大:“有!我帶你過去,你請我吃飯!”
陳禮:“成交。”
于是來東謝村的第一頓飯,陳禮是在河邊的集裝箱美食廣場吃的。
全是高熱量油炸食品。
她吃一頓,打死也不想吃第二頓。
所以第二天中午,謝槐夏再次邀請她去的時候,她婉拒了,在謝安青的廚房裡翻翻找找半晌,做了一盤流程最簡單的蛋炒飯。
她的廚房首秀,該怎麼形容那個味道呢……
“喂狗狗都不吃。”陳禮主動給還在氣頭上的經紀人彙報,身後跟着帶她去了趟小賣部,賺到一袋辣條的謝槐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