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腳密密麻麻落在瘦小的身軀上,被打的乞丐疼得在地上打滾,死死蜷縮着瘦削的身體,周身不住地顫抖,卻仍然死死地護住懷裡的糕點。
面孔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變形,唇齒間盡是鐵鏽味,乞丐死死地咬着牙,鮮血仍然難以遏制地從嘴角處流出。
順着下巴滴在地上,染紅了一片。
她也有幾日沒吃飯了,疼痛幾乎令她昏迷過去。
可是每當她眼眸中的光将要熄滅時,想到奄奄一息的妹妹,死寂的雙眼又能迸發出光亮。
微弱,卻仿佛垂世不朽。
“大人,要出手嗎?”
小道對面,客棧高層上靠窗處,修長的手指拿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擺擺手。
這位大人一身紫色華服,袖口處繡金線祥雲,腰間紮條同色金絲祥雲紋帶,腰佩的白玉上雕刻着幾條金龍。
假扮侍女的女官聞言領命對樓下的金吾衛搖了搖頭,心裡卻充滿了疑惑。
難不成大人賞給小乞丐吃食,就是想看着她被打死?
地面上的鮮血幾近刺目,女官不忍地别開了視線。
大人的目光落在一旁存在感弱到被忽視的乞兒身上。
她躲在樹後站了很久,身形比地上挨打那個乞丐還要瘦小。
此時不跑,是想幹什麼?
柳夜躲在樹幹後,竟然能被不算粗壯的樹幹遮個七七八八。
她先是驚訝于自己這過于瘦弱的身形,又被那幾個打人的男乞丐健壯的模樣吓了一跳。
柳夜前一次被打,雖是瘦削,但打人者也沒好到哪裡去。
對方的年歲、體格、甚至際遇都與她相仿,皆是餓得狠了為了争一口飯吃。
故此柳夜才有發狠反抗的機會。
不似此刻,這幾個打人的一看就比挨打的乞丐大了好幾歲。
在圍毆之下,小乞丐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可以說,蜷縮着身體護住吃食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柳夜更别提了,她還沒挨打的那個長得高。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要一直留在此處。
許是前一個幻象的地獄之景太過慘烈,柳夜死時的不甘太過深重,以至于此刻她竟然生出了螳臂當車的想法。
小乞丐疼得發抖,擡眼間無意瞥到了躲在樹後的柳夜。
四目相對。
柳夜看到小乞丐滿是鮮血的嘴巴一張一合,做了個口型,鮮血便流水似的從嘴角湧了出來,瞬間染紅了小乞丐的衣襟。
小乞丐以為這樣的警示能吓走柳夜,事實上她早已力竭,此時盡力張大嘴巴,雙唇也不過是微微蠕動了一下。
但柳夜卻看清楚了。
她說:“快跑。”
柳夜腦子轟得炸開,郁結在胸口的疑慮和不甘頃刻化為了找死一般的魯莽。
她想也不想就沖了過去。
柳夜體弱,戰鬥技巧還是在的,此刻她一腳踹向其中一個男乞丐下盤。
對方紋絲不動,獰笑起來,嘲笑柳夜的自不量力:“哈哈哈哈!兄弟們,這有個小不點還想出風頭呢哈哈哈,給她點顔色看看!”
說罷,雨點般的拳頭就要落在她身上。
就當柳夜以為自己要以身殉道之時,有劍聲破空而來,幾個男乞丐皆雙腿斷其一,齊膝蓋處斷裂,留下一個整齊的裂口。
失去平衡,他們狼狽地摔在地上,疼得止不住地哆嗦,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哀嚎,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饒命……”
小乞丐錯愕不已,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們。
仿佛要把他們的慘狀牢牢記在心裡。
柳夜倒沒過多關注他們,她眼神黏在來人的劍上。
劍刃上有股泡過鮮血的特有的鹹味,淡淡的,有些刺鼻,柳夜卻覺得安心極了。
金吾衛看着小乞丐柔軟到堪稱溫柔的眼神,愣了一下。
她殺的人估計都比這還沒她腿高的乞兒吃的飯多,身上自有一股瘆人的戾氣。
不說小孩了,就算是宮中的文史官吏,見到她,也會被她身上厚重的殺氣震懾到。
金吾衛收劍入鞘,小乞兒眼睛就好似跟着劍一起進了劍鞘裡似的。
方才亮晶晶的黑眸一下子變得黯淡了些。
她感到好笑,矮身親自把柳夜抱了起來,任由乞兒髒髒的外衣在她金絲外袍上留下一片黑色的污漬。
璟嵘看到她生人勿近的近衛把小乞兒抱了進來,向來運籌帷幄的天子遲疑一瞬,疑惑她方才的哪一句話讓金烏理解錯了。
她說的是“把她們帶過來”,并非“抱上來”。
不過很快,璟嵘便知曉金烏為何要抱她了,這小乞兒着實讨人喜歡。
璟嵘問道:“你真覺得你打得過他們?”
“打不過。”
“那你為何不跑?”
柳夜沒吭聲,璟嵘見小乞兒用一種懵懂的眼神望向她,一瞬了然,這小乞丐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别說讀書了。
即使小乞丐知道了答案,但要準确地表達出來,恐怕亦困難萬分。
殊不知柳夜隻是在疑惑縱橫此意何為。
若不是這貴人現身,她便要死在那條小道裡。
柳夜前一次做乞丐時可沒碰見貴人,唯一不同的是——她先前有自知之明,自知不敵,隻明哲保身。
難不成,縱橫前輩是想教她自不量力,有勇無謀的?
璟嵘輕咳一聲,不再為難小乞丐,換了個簡單的問題。
“那這幾人你想怎麼處置?”
隻見小乞丐眼神都未有施舍給他們,幹脆利落地從唇齒中蹦出一個殺氣騰騰的字來:“殺。”
僅僅一字,卻冷冽的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了幾個男乞丐的胸口。
他們立刻哭得涕泗橫流,不停向柳夜磕頭,求饒道:“是我們不好,放過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讓我們做什麼都可以!”
璟嵘特意叫金烏将柳夜和打人者放在一處,此時他們的鬼哭狼嚎毫無阻礙地傳入了柳夜的耳朵。
隻見乞兒眼神冷漠,沒有一絲波瀾,眉宇間淡淡的,好像方才揚言要處死他們之人并不是她。
“殺人并非兒戲,你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一個人的命。”
“當殺之人,有何不可殺!”
這句話聽起來當真淩厲威嚴,鋒芒畢露,充滿了森寒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