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段時間,軍營中的訓練漸漸步上了正軌。士兵們開始習慣了這樣的訓練方式,再也沒有了最初幾日的怨聲載道。
可霍去病卻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起來,看着營中的士兵受了傷想要告假時,若是放在以往他難免要想:
不過這樣的些許小傷,哪裡用得着休息,減少些訓練量便是了。
可如今,似乎是受了阿堯的影響,他會忍不住的想:
若是阿堯受了這樣的傷,自己肯定會讓他好好歇息。他們的隊伍并不急着要上戰場,來日方長,等恢複好了加緊練習把進度趕回來就是了。
看着士兵們訓練完累的癱坐在沙地上,站也站不起來。若是放在以往,他隻會想,這些士兵們身體素質太差了,還該好好加強體能的鍛煉才行。
可如今,也會想到自己與好友曾經在北軍時,下了操後去羊市覓食的時光。
上林苑裡兩營的夥食由此從早中晚的三餐,又多了一頓申時一刻的下午茶。
霍去病不再因為執着于上官的威嚴,而不願與士兵們同樂。在一些時刻,他也願意放下身段來,與士兵們玩一玩蹴鞠或是角抵。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他看曹襄仍舊不太順眼。占着是阿堯的軍司馬,便常常跟在阿堯的左右。
明明是個身份尊貴的列侯,長公主之子,當今天子之侄,卻甘願在阿堯面前伏低做小。
真是……可真是什麼,霍去病想了又想,卻還是不知該如何說明自己心中對于曹襄此舉,究竟是何評價。
霍去病正皺着眉頭思考着怎麼對付曹襄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好友的崇拜者。忽然耳邊傳來了幾聲還有些猶豫和怯弱的聲音。
“霍校尉日安。”霍去病擡頭看去,原來迎面碰上了幾個才吃完了下午的點心,正往訓練的操場走去的士兵。
“快回去吧,等會訓練就要開始了。”霍去病扯了扯嘴角,回以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語氣也不是命令,更像是叮囑。
可隻是這樣一個舉動,卻已經讓士兵們露出了受寵若驚地神色,诶了一聲,便拔腿朝着操場的方向,快步跑去。
可待到士兵們離開後,霍去病的嘴角邊的笑容并沒有消失,反而變得越發自然了起來。
這就是被人發自内心的擁戴,而非懼怕後産生的快樂嗎?霍去病摸了摸翹起的唇角想到。
他從小生長的環境讓他早早便學會了察言觀色,是真心的尊敬,還是畏于權勢而不得不做出的謙卑姿态,他一眼便能認得出來。
隻是以往,衛家面對的人,總是後者多,而前者少。是以關月堯的真誠在霍去病的眼中看來,才會彌足珍貴。
而如今,這些軍營裡的士兵們,似乎也漸漸轉變了自己對于這位年輕主将的态度。畏懼漸漸褪去,卻真的有了些發自内心的敬佩和信任。
這些改變是因為什麼,霍去病的心中自有論斷。
想必除了這些時日的訓練果然有了好的結果,士兵們感受到了身體不論是體能還是對戰技巧上的變化。
與自己開始漸漸變得更加體恤下屬,想必也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霍去病知道自己的軍營中,雖說都是三輔之地的良家子,但如曹襄那樣的貴族卻如鳳毛麟角一般的稀少。
軍營中的士兵們,絕大多數都隻是生活在民間的庶民而已。
他們的軍隊是被天子寄予了厚望,要真正走上戰場,出生入死,與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拼殺的。那些貴族們早就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想要更進一步也多的是門路與辦法。
從軍不過是其中一條最兇險的路罷了,而那些号稱與國同壽的勳貴們,早就被各種驕奢淫逸的生活磨滅了當年先祖們的雄心壯志。
有哪裡會為了那一點功名利祿,甘冒如此大的風險。
也隻有這些庶民,從軍,幾乎是他們唯一有可能出人頭地的途徑了。
霍去病自然不會去反思自己所在的階層,憑什麼就這樣占據了這個社會中絕大部分的社會資源。
但他見此情景,仍忍不住感慨: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恩小惠,卻能夠讓這些草根出身的士兵們,感恩戴德,甘心為自己出生入死。
似乎,這是一個遠比自己所在的階層,更加淳樸與直接的世界。
*
霍去病正想着,忽然眼前再次迎面走來了兩人。卻讓他本來有些飛揚地情緒,再次低沉了下來。
來人正是關月堯與曹襄,兩人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關月堯比手畫腳着,曹襄則跟在一旁傻笑。
當然,這隻是霍去病不忿之下的偏頗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