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的欲望被這樣毫不費力的輕易滿足，他便會在那些他自認為平平無奇的日子裡，更加渴求新的刺激。

可欲望如同一座看不到頂峰的陡峭山崖，劉徹因這些無止境的欲望而感到無上的快感，也最終将被這些欲望所淹沒。

可此時，關月堯的這句話，仿佛一記驚雷，在這座吃人的山峰之間，劈下了一道細細的裂痕。也讓一陣清新的風，吹拂了進來，稍稍吹散了圍繞在劉徹身邊的濃厚黑霧。

霍去病在一旁，看着天子看向好友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而複雜，他的心中一緊，開始為好友擔心起來。

今上是個凡事講究排場與體面的人，可阿堯的這些話豈不是在告訴天子，對于他的這些堅持，自己并不以為然嗎？

他張口想要岔開這個話題，卻不料好友的嘴更快，此時關月堯已經迎上了帝王審視的目光，鎮定地回答道。

“那些盛大奢華之物，是許多人的欲望。可欲望的滿足或許會讓人感到一瞬間的興奮，卻不會真正的令人感到幸福。臣以為當一個人越是深陷于欲望的泥沼時，便越是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

臣以前家中貧困，可臣嘴饞，便每日從母親給的飯錢中省下一點，攢上幾天隻為了買上一點零嘴。将零嘴放進口中的那一刻，臣确實很高興。

可是那一小袋零食很快便見了底，留給臣的也不過是欲望滿足之後的空虛。而下一次，還會有新的，更貴的零嘴勾引着臣，再攢上十幾二十天的錢，去滿足自己那短暫一瞬的欲望。”

少年的話顯得過于質樸，也過于生活化，是劉徹從來沒有在自己臣子的口中聽到過的話。這讓他的心中升起了好奇，不顧身邊霍去病與衛子夫的擔憂，示意關月堯繼續說下去。

“那你告訴朕，這些口腹之欲無法讓你感到幸福，那什麼事情，才能令你感到幸福呢？”劉徹不由得探出了上半身，急切的詢問道。

“回禀陛下，臣常常能感到幸福。臣看到麾下的士兵因為自己想出來的訓練方法了進步神速時，臣會感到幸福；

因為臣關心下屬的生活起居，所以他們對我發自内心的喜愛和敬重時，臣也會感到幸福；

甚至臣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長安城的百姓們安居樂業，人人的臉上都挂着笑臉時，臣也會感到幸福；

臣以為，幸福就是這樣簡單樸實的東西，甚至不需要您花費任何的人力物力。就像臣的宅子，雖然也許在您在去病的眼中看來，它狹小破舊，還身處于一個不算太好的地段裡。

可是它已經滿足了臣對于幸福生活的所有想象，臣隻要住在裡面，想到這是臣自己買下的宅子，便感到心裡踏實。臣此生，但求凡事不違本心。能夠腳踏實地，心安理得的生活，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少年的回答讓劉徹聽罷也忍不住露出了會心一笑：“好一句但求凡事不違本心，關月堯，記住你自己的本心，朕相信你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理想的。”

一個有能力卻沒有什麼政治野心的臣子，就與去病一樣讓自己放心，能夠完全由着自己的想法去全力支持他們對匈奴的種種想法與措施。卻不用擔心他們會因此擁兵自重，會生出貳心。

這樣的臣子又如何會讓劉徹不喜歡呢？

在劉徹的爽朗而豪放的笑聲中，這場讓許多人都感到心驚膽戰的午膳終于落下了帷幕。

劉徹政務繁忙，在午膳結束後不多時，便又因為王和的通禀而急匆匆叫走。

“去病，月堯，你們兩個如今難得入一次宮，便在清涼殿裡多陪陪你三姨吧。”劉徹留下這句話後，便腳步匆忙的消失在了殿門口。

天子的離開讓原本氣氛還有些緊張的清涼殿中一瞬間放松了下來，霍去病看了看身邊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好友，語氣有些責備地說道：“阿堯，你怎麼能在陛下面前如此胡言亂語呢。

這次還好，天子并不以為忤。可若是下次……下次你一時言語不慎，觸怒了龍顔，你讓我如何救你？”說着，霍去病露出了一臉後怕的神色，歎了口氣。

“這……這不是天子今天看起來格外親切，我就忍不住把心裡想的話全說出來了嗎……”關月堯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

可她的解釋卻換來了好友的一記白眼，霍去病沒好氣地看着好友提醒道：“這宮裡，哪一個不是看着面容慈善，可哪一個又不是長了八百個心眼子。你以後别管見了誰，你都給我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把謹言慎行這四個字刻在你腦子裡，聽到沒？”

可哪知，霍去病的話音才落，關月堯卻側頭好奇地小聲問道：“那對衛夫人也要這樣小心謹慎嗎？”

霍去病被好友的問題一噎，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隻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凡事過猶不及，在清涼殿裡我們還是可以稍稍放松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