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雪緩緩将眼神轉回,将杜文煥端詳了幾眼,笑道:“這位大人可否将生辰八字給小道一觀?”
杜文煥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交給他。
周霁雪笑着接過,右手兩指夾住展開,毫不在意地掃了一眼,正欲推算,臉色忽然一變,原本的笑容驟然消失不見。
“這……”他收起敷衍的心思,眼神愈發深沉,幾乎要将那張薄紙盯出個洞來。
“如何?”皇帝見他不說話,問。
周霁雪先是松了口氣,臉上的神色慢慢變得和緩,笑容又重回臉上,對皇帝說:“這位杜大人平生境遇坎坷,雖有幾次大難,但隻要過了弱冠之年,此後必定逢兇化吉,青雲直上。”
“這些都是江湖術士的套話,”皇帝不以為然,“璁兒,你來之前就将杜卿的年齡告訴他了,這都是你安排的?”
恭順王爺忙撇清關系,急切地說:“兒臣不敢!兒臣怎敢揣度聖意,帶他來也隻是因為小世子身體尚且虛弱,讓他随侍以防萬一。”
“小道不敢欺瞞陛下。”周霁雪淺淺一拜,嘴上說着不敢,卻不見半分懼怕的神色,仍是那幅風淡雲清的模樣,“這位杜大人在十五歲時遭逢大難,九死一生,此後境遇坎坷,然而過了二十歲,日後必定無災無病,邪氣不侵。”
“這麼說,你倒的确有幾分本事。”皇帝嘴唇勾了勾,眼裡多了幾分興趣,他若要重用一個人,必定要把這人的事全部打探清楚。
内衛曾經告訴他,杜文煥是六品文官杜利的先夫人——一個南方大商賈的女兒留下來的孩子。
早年杜利家中敗落,幾乎窮困潦倒,是靠她從娘家帶來的嫁妝打點,讓他上京趕考,入朝做官。
這位先夫人,據老仆人說人品又好,生得又美,隻可惜身子不好,生下杜文煥後落了病根,常年卧病在床,閑時喜歡在府中養花,專門開了一塊地作花圃,所以又有個美稱,叫“百花夫人”。
京中女眷都愛同她來往,常來陪她說話談心,其中有會醫術的,替她診病,這位先夫人的病也一日好一日。
誰知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杜利就從外帶來了一個有一個孩子的寡婦,說要納她為妾。
但杜利不是情真意切地看上了這個寡婦,而是因為這是他在鄉下時娶的妻子,後來離開鄉下來京之後才遇到先夫人。
而這個寡婦帶來的那個孩子正是杜利的孩子,在杜利離開之後,寡婦生下了孩子,養了幾年後實在難以支撐,不得已改嫁。
後來丈夫死了,自己沒了奔頭,聽說杜利在京城當了大官,她便帶着孩子找到了杜利。
杜利看見了孩子,便也動了恻隐之心,想起自己在鄉下時和她過的一段快樂日子。
而且,先夫人身體不好,大夫說她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寡婦帶來的那個男童也算是他杜家的香火,他想讓那孩子認祖歸宗,所以生了讓她重新進門的念頭。
隻是為妾而已。
先夫人并不同意,尤其是杜利欺騙她,明明有妻子還要同她成親,如今卻要她看在孩子的面上和另一個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但杜利執意這麼做,先夫人也無可奈何。
起初,一切都還相安無事,寡婦對先夫人和小杜文煥都十分關心。然而先夫人的身體急轉直下,本來平日裡還可以去花圃逛一逛,後來卻不得不隻在卧房裡等人侍藥。
但給先夫人最大打擊的,是她大哥一家的死。
“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這是那個老仆人的原話。
那之後沒多久,先夫人抑郁而死,留下十歲的杜文煥,而那個寡婦搖身一變,成了正室,也就是如今的杜夫人。
杜夫人被扶正室之後沒幾年生下小兒子杜禹,杜利和她對小兒子寵愛非常,要星星不給月亮,漸漸忽略了對杜文煥的照顧。
這也是杜文煥十五歲那年被一群強盜輕易擄上山的原因之一。
那一年,一群殺人截貨的強盜流竄到了京城外的一處山上,這群人根本不在意這是在天子腳下,起初隻綁架一些小有财富的商賈人家的孩子索要贖金,得了錢便會放回。
突然有一天,他們綁架了一個官吏的孩子,那個官吏不慣這群人,便求了京兆府尹,待人将他們的窩點盡數掃盡。
但狡兔三窟,這群強盜憑借自己對地形的了解,逃過了官兵的追殺。
本以為他們會就此潰散,誰知他們不僅卷土重來,還計劃報複官府,秘密潛入京城,蹲在私塾附近,就瞅準那些官吏的孩子下手,杜文煥便是其中之一。
這些強盜為了跟官府談判,幾個月中放了一些孩子,但杜文煥不在此列,因為杜利遲遲沒有告訴官府他的兒子失蹤了。
直到杜文煥被綁幾個月後,杜利才上報官府,而那時候強盜已經不再放人了。
就在官府準備再一次派人剿滅這些強盜時,杜文煥渾身狼狽地來到京兆府報官,可惜體力不支倒在門前。
等他醒後,衆人跟随他的指引來到強盜隐藏的巢穴,可眼前的一幕令衆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連持刀帶劍的官兵都禁不住發抖。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有強盜的,還有那些年幼的孩子。
那些強盜和孩子全都死在洞穴裡,生還者隻有杜文煥。
後來經京兆府和大理寺調查,這些人全被高手所殺,且一擊緻命,杜文煥足夠幸運,及時逃離了這裡,否則,也是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至于這些人被誰所殺,為什麼被殺,或許永遠是一個迷了。
這一段往事已經過了五年,且又牽扯京城官宦人家,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而杜文煥的事更是沒幾個人知道。
這道士居然能說出杜文煥十五歲那年逃過一生死大劫,要不就是提早打聽過,要不就真的有幾分本事。
但賞賜杜文煥乃是臨時起意,也來不及打聽,看樣子是後者。
皇帝對周霁雪有了幾分興趣,問:“你果真一月隻算三次?”
“是,小道能力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