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呢看啥呢,這麼專注?”
“沒什麼,詐騙短信。”舒任把手機屏幕熄滅,推開某個再次湊過來探頭探腦的狍子腦袋,面無表情地将老舊的諾基亞塞回了衣服兜裡。
“詐騙短信?”唐明歪了歪腦袋,“不是吧,連你們這些警察都逃不過緬北的關懷?這些騙子未免膽子也太大了。”
舒任沒說話,唐明“哎”了一聲,自顧自地拉着他分享起自己的經驗來:“你知道那個茶園賣茶的套路不?就是一開始加你發個美女自拍,沒多久就說她爺爺為了茶園這不好那不好的,她從大城市辭職回家繼承家業讓你關照一下生意。”
“我好友裡現在還躺了倆呢,沒事兒就上去逗兩句,跟養了隻電子寵物似的怪有意思的……哎但你别說,人家這一套還真有上當受騙的,就我們院裡有個人被騙了好幾千塊錢呢,對方男的女的都不知道,纏着他哭了三個月的窮,他一個心軟,錢就沒了。”唐明感慨,“果然有耐心的人是真能辦大事兒,你說除了騙子,誰能為了這事兒潛伏整整三個月啊?”
“是啊,現在的騙子都挺執着的。”
舒任附和道,剛剛在備忘錄裡看到的新留言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這都過去足足兩天了,對方竟然還有心情繼續玩這種老套的扮演遊戲……或許還是他一開始的警告太委婉了,舒任想着,發什麼新聞,就該直截了當地把對方損一頓,然後拉黑。
騙子的嘴比什麼都不靠譜。
“那你那個同學現在怎麼樣?被騙的錢追回來了麼?”
“追回來了。”唐明聳了聳肩,“然後最近這家夥聽說網上誰誰誰有門路可以無憂保送C刊,又給騙子把錢送出去了。”
“……”
“搞物理學誰為了C刊上當啊,再不濟也得是什麼Nature Communication,什麼Scientific Data這種級别的吧,就是版面費貴一點而已,直接搞定畢業要求,水我也上,水我也認了!”
“多少錢?”
“幾千……美金。”
舒任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支付寶餘額加起來還沒年齡大的發小:“你還能順利畢業嗎?”
“……”唐明摸了摸逐漸後移的發際線,“應該……可以吧。”
……
兩人晚上又一起去宣城六中旁邊吃一家開了多年的面館,一碗鳝魚面,一碗姜鴨面,都是宣城這邊的特色,偏偏那麼多學校,就隻有六中門口這家味道最正,兩人不是這兒的學生,以前也常常跑到這兒來吃。
不過,如今的宣城六中早已經換了名字,叫什麼翔飛中學,從公辦變成了民辦。
“你說六中啊,六中現在搬到新區那邊去了。”圍着圍裙的中年婦人,也就是這家店的老闆說道,“舊城區改造麼,那校區早就不能用了,正好政府撥了款給了地皮,就搬走去那邊了呗。”
她把面放在兩人面前,難得有人問起就忍不住多說些,語氣裡有幾分埋怨:“早要是知道六中弄成這樣,我這門面就不買在這兒了。”
“就是,去咱們四中門口擺,咱們一樣捧場!”唐明接道,“就大姐你這手藝,放誰家門口都是爆火的!”
他油嘴滑舌吹捧了一通,老闆原本還不太好看的臉色頓時多雲轉晴,又張羅着去後廚給他和舒任一人碗裡多了一勺料:“這臊子多了才好吃。”
臊子是宣城方言,指的就是面條上面鋪那層澆頭。
等老闆去招呼其他客人,唐明這才收了臉上笑意:“你今兒幹嘛呢,一整天神思恍惚的,這家店又不是第一次來,之前不就說換成了這新的學校,你還關心起來了,你又不是六中的。”
他低下頭嗦了口面,鮮香麻辣,一瞬間的勁兒給他腦門上都逼出了熱汗:“是因為你爸的事兒?”
舒任含糊地應了一聲,目光從馬路對面的“翔飛中學”四個字上收了回來,過去了十年,宣城六中的印記已經淡得幾乎找不着了,樓宇是新的,操場是新的,就連大門開的方向也稍作了變動。
門口多了兩棵桔子樹,聽說還是這個學校的校長特意去申請的,對外說法是求個吉祥如意的好寓意。
但宣城本地人都說,是因為當年那場悲劇,連地都是本地人不敢拿,這外地學校低價撿漏來的,心裡虛,求平安呢。
畢竟幾十條活生生的性命,幸存下來的學生極少,其中大部分還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傷,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很多學生的父母選擇了将孩子轉學或者帶去了其他城市生活,遠離這個噩夢之地。
“你爸也是無妄之災。”唐明辣得高聲叫老闆拿瓶冰可樂來,店裡用的還是最老式的玻璃瓶子,開瓶器都不用,往桌上一磕就把蓋子掀了起來,咕噜咕噜灌下去一大口,爽快得眯了眯眼,這才繼續說道,“學生也去救了,沒救回來也不是他的錯,就連他自己都快搭進去了,還要人怎麼樣?”
“偏偏那些提前跑路的沒人罵,出了力的還成了壞人了,搞什麼内退,還美其名曰可以調崗去保衛處——拿腳指頭知道這是在羞辱人,哪有幾十年的老教師給人下放去當保安的?”
“你剛還讓我别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舒任觑他一眼,“現在你情緒比我還激動。”
“這不是走到六中門口來了麼,話趕話知道不?”唐明隔着厚厚的玻璃戳了戳窗外的那扇大門,“活該六中從宣城第一變成墊底,但凡有點良心的老師都跑光了,現在跟個混混學校差不多……我要是有小孩我也不讓他念這種學校。”
舒老師多好一個人,除了頭發秃點,平時念叨點,對學生那是樣樣好,唐明記得自己和舒任剛成為好兄弟那會來舒老師家玩,回去就跟自己爹媽耍賴了一晚上,硬是要他爸給他想辦法轉去六中,當舒老師的學生。
當然結局是被他爸一頓好打,從此唐明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在四中的老師面前說六中老師的好話,尤其當他們倆都是數學老師的時候,是會挨打的。
但就他爸這麼個人,在聽說舒老師的遭遇後,也義憤填膺地在家罵了六中領導好幾天,都是同一個教育系統裡的人,都是兢兢業業當了幾十年的老師,怎麼能料想到一次意外,餘生就遭遇了如此巨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