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看錯了,其實不是同一個人?】
【宣城四中高二學生姜曉陽,她爸是新世界遊泳館教練姜國棟。】
舒任的視線轉回眼前的卷宗上。
溺亡,在宣城并不是一件罕見的事情,早些年經濟更落後那會兒,每年都有小孩去水庫或者是下河撈魚遊野泳,最後不幸喪生的悲劇。
之前甚至上面還發下來過任務,要求他們必須要加大中小學生夏季防溺水的安全教育工作,舒任那會也跟師傅一起進過學校,給學生們開過講座上過課。
但這樣的悲劇大多數集中在初中,甚至是小學,出意外的學生往往對危險沒有概念,家裡又多放養式教育,要不就是留守兒童,沒有人來照看這些孩子。
涉及到十六七歲的高中生,還是集體溺亡,他翻遍了過去十年的宣城卷宗,隻發現了兩起。
這兩天的【臨宣山溪流集體溺亡事故】。
以及十年前的【宣江集體溺亡事故】。
和前者相比,後者的卷宗已經明顯有了時間的痕迹,十年前還沒有如今這麼高效的數字系統,就連電子卷宗系統,也要等到2015年才開始試點。
宣城這種小地方,甚至是2016年以後才陸續用上。
明黃色的卷宗紙随着時間流逝,呈現出淡淡的褐色,側面用來固定位置的白色細線一層又一層地纏繞在上面,卻仍然作用不大,最終用夾子夾在了一起。
裡面的文書格式還停留在老式的風格上,字迹微微向兩邊暈開,有些老舊,但仍然能清晰地看清上面的字眼。
【2010-034】
【案件類型:集體溺亡】
……
【案件概述:2010年10月9日,宣城市宣江(江畔公園至宣城橋段)發現5具屍體,其中2人為女性,3人為男性。目擊者李XX在江畔公園晨跑時看到江中漂浮的屍體後立即報警。警方迅速趕到現場并展開調查。】
……
【現場描述:宣江水流緩慢,屍體漂浮在距離江岸約5米左右的水面上,面部朝下。】
……
【男性A:16歲,身穿黑色T恤及牛仔褲,未發現明顯外傷。】
【男性B:17歲,身穿白色背心及藍色家居短褲,胸前有抓痕。】
【男性C:17歲,身穿灰色短袖及短褲,右手臂有擦傷。】
【女性:16歲,身穿紅色吊帶短裙,衣領有撕裂迹象,左手臂存在淤青,另全身存在多處陳舊傷痕。】
【女性:16歲,身穿黑色長袖及長褲,右臉有抓痕。】
……
【死因為溺水窒息死亡,肺部充滿水分,氣管内存在泥沙,推測死亡時間在10月8日23:00至10月9日1:00之間。】
【死者身上均未發現緻命外傷或綁縛痕迹,現場無他人活動迹象。】
【推測五人相約在宣江河邊見面,途中因不明原因發生激烈争執,随後不慎滑入水中,由于夜晚視線不佳,無人救援,導緻意外溺亡。】
舒任快速地浏覽過一遍勘察結果和走訪調查結果,目光停留在屍檢結果上。
和他目前正參與的這起意外溺亡事故相同,十年前的這場集體溺亡事故,屍檢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證據都顯示出這隻是一場令人痛心的意外。
這樁意外處理起來唯一的棘手點在于,和十年後一樣,死者的家屬表現出了極大的抗拒心理與消極抵抗。
拒不認屍,決不火化。
但最終它解決了,否則也不會有眼前的這本卷宗,舒任看了一眼“後續處理”裡寫着的“死者遺體已移交家屬處理善後事宜”,合上黃色書頁。
封面上有一個他熟悉的名字。
【報告撰寫人:闫求真】
闫求真,就是舒任師傅老闫的名字,系統裡對于誰來寫卷宗并沒有嚴格規定,十年前隻會比現在更加寬松。
舒任聽老闫說過,基本上就是誰經辦,誰來寫,畢竟沒有人會比經辦警察本人更了解案子的情況。
……
臨宣山這起溺亡事故還遠沒有到結案的時候,市局裡的每個人都明白,這會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拉鋸戰。
但整個警察局到底不可能隻繞着這麼一個事故轉,就在這幾天堆起來的案子都快成了山。
大多數都是詐騙,信用卡詐騙、電信詐騙,還有極少數是鬥毆、盜竊之類的案件。
每個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常常連接下來該吃午飯還是晚飯都分不清。
舒任跟着師父老闫自然也不可能有時間休息。
正好最近局裡要搞24小時常态化巡邏,刑警支隊也被劃派了一個小組輪流巡邏,這天就輪到了他和師傅一起。
歡聲笑語,車水馬龍,他們徑直從中穿過,老闫看似随意地觀察着人群,鷹隼一樣的眼神卻很銳利。
沒什麼情況。
歇口氣,喝口水,老闫叼着棒棒糖,回頭斜着眼睛看徒弟:“所以你就想到了來問我?”
最近因為溺亡案,老闫破了“戒煙”的承諾,結果他孫女不讓抽煙,為了這事兒在家發了好大的脾氣。
老闫就這麼一個孫女,恨不得捧到天上去,現在不僅把煙戒了,連從會議室出來都要專程換個外套,免得回去被抓包。
舒任點了點頭,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掃動:“……當年那案子,畢竟是師傅您經辦的。”
老闫把棒棒糖拿出來,在指尖旋轉了幾圈,跟彈煙灰似的下意識彈了兩下:“所以呢?”
“……我覺得很現在的這樁案子很像。”
老闫笑了笑:“确實很像。”
“那……”
“你知道嗎,當年我和你就坐在同一個位置上。”老闫點了點舒任的肩章,“在會議室裡,我說了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話。”
“屍檢正常,勘察正常,走訪正常……一切都沒有任何疑點,‘意外溺亡’這四個字有充分的證據證明。”
“——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老闫直起身,示意休息時間結束,兩人又要回到巡邏的工作中。
他們的負責範圍正好就在江畔公園附近,過去十年,這裡已經不再隻是光秃秃的一條綠道公路,而是開滿了整條街的大排檔和夜宵店。
和卷宗裡拍攝的照片已經毫無相似之處。
夜色正濃,這條街上卻亮如白晝,擺在外面的矮桌坐得滿滿當當,男男女女笑鬧着。
喝酒、劃拳、聊天。
穿着制服的舒任和老闫從他們身邊走過,沒有引起任何關注。
舒任偏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宣江。
江心隐隐倒映出了岸上的喧嚣,高樓大廈上醒目的LED燈廣告在江水裡搖搖晃晃。
他人就在這裡,但還是很難想象,十年前這裡曾經有四條鮮活的生命逝去。
就隔着這麼近的距離——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
巡邏一直到下半夜才收尾,這天師徒倆的運氣還算好,沒遇上什麼醉漢鬧事,也沒有不長眼的喝了酒還敢偷偷摸摸開車,被逮個現行。
老闫捶着自己的後腰:“人還是得服老,年輕的時候連着值班兩三天都不感覺累,現在就巡邏這麼大半夜,感覺骨頭都要斷了。”
兩人回去交班,把身上的制服也換下來,舒任不放心師傅自己回家,幹脆一路送老闫到家門口。
“行了,老了又不是腿斷了,就這兩步路我自己走得了。”老闫哭笑不得,“你也趕快回去休息,随時還有任務……年輕人,别把自己想得跟鐵打似的,老了有你吃苦的時候。”
“好。”舒任應着,卻沒有挪步。
“還有啥事兒?”
“我不相信絕對的巧合。”舒任遲疑了一下,“但一切結論都必須建立在有證據的前提下,隻是懷疑,不能成立。”
老闫直直地看着徒弟,半晌,靠在樓梯欄杆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沒錯。”
“那我也可以告訴你,當年這件意外事故的确有一件很奇怪的地方,隻是它改變不了事故結果,也改變不了最終的性質,沒有寫進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