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射性地把手指捏上耳垂,這還是小時候常女士教她的,說是能緩一緩燙到的痛楚,當然林語禾也不知道這中間到底有什麼依據就是了。
她隻是有些難以想象,自己碰一碰都忍不了的滾燙溫度,傅昭是怎麼一碗又一碗地送上桌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面條攪拌均勻,她淺淺吃了一口,評價為很一般……也或許是因為她早上吃太飽了,反正沒什麼讓人大快朵頤的願望。
而且她之前的想象有些過分天真,素小面它雖然素,但二兩面條就是實打實的二兩面條,一點也沒摻水分,壘在碗裡頭滿滿當當一大碗,讓人看了心裡就沒底。
吃不完,肯定吃不完。
林語禾歎了口氣,幹脆放下筷子,目光去尋找傅昭的身影,反正她也不是真來這兒吃面條的,先和傅昭說上話比較要緊。
她瞧見一個機會,連忙出聲喊道:“傅昭!”
傅昭轉過頭來,左右看了看,最後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叫我嗎?是要點什麼東西嗎?”
林語禾還沒來得及說話,後廚那邊有人嚷嚷起來:“傅昭,拿瓶冰可樂給我!”
林語禾循聲望去,臨近後廚那兒有張塑料凳,占據了半個過道,傅昭回回從那兒進出都得側着身子小心翼翼,原來上頭坐了個人。
是個與傅昭年紀看起來差不多大的男生,臉上的褶子肉卻長了足有三層深,跟弱不禁風的傅昭擺在一起能把後者擺得嚴嚴實實。
傅昭身上都是汗,他也一臉的油汗,卻不是因為忙碌,而是因為胖得出奇,就這會兒手上還拿着零食吃得嘴巴邊上都是碎渣,林語禾皺了皺眉,還沒過兩秒鐘,就聽見他又扯着嗓子喊:
“傅昭,聾了聽不見啊!”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傅昭對林語禾抱歉地笑笑,又連忙去給那男生拿東西,“馬上,來了。”
傅昭手腳利落地開了瓶冰可樂送過去,傅涵還是翻了個白眼,一點好臉色也沒給他。
後廚那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豎着眉毛斥道:“傅昭,站着磨什麼洋工呢,趕緊過來端面——這賤皮子一天天的不收拾,就知道躲懶!”
“就是,供你吃供你穿,跟個白眼狼似的眼裡一點活兒都沒有!”傅涵幸災樂禍地附和着,嘴巴裡的零食嚼得噴香,“欠罵!”
傅昭應了一聲,正好門口又進來兩個客人,桌子沒清理出來,兩人皺着眉頭:“怎麼桌子這麼髒,來個人擦一擦啊!”
他隻好調轉腳步,先過去擦桌子,又殷勤地問要點什麼。
那胖子盯着傅昭後背做了個鬼臉,後廚女人叫他:“涵涵,餓不餓,媽媽給你下碗面條?”
傅涵抹了把嘴:“我才不吃面,我要吃肯德基!”
“好好好,媽給你零花錢,中午去吃肯德基啊——傅昭,我叫你端面,這臭崽子心都是爛的,跟他死了的爹媽一樣不中用!”
“……”
林語禾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十一點,已經進入中午最忙碌的飯點了。
傅昭就是動作再快,到底也不是三頭六臂,整個人陷入了分身乏術的困境中,而他舅舅舅媽的親兒子傅涵就坐在不遠處,卻樂得見他一個人忙前忙後,就是不伸手幫一點忙,還見縫插針地罵上幾句。
林語禾遲疑着,還是又叫了一聲“傅昭”。
這次傅昭連聽都沒能聽見,他剛把門口的燈箱換了一面,吃粉面的客人們散了個七七八八,要吃炒菜的呼啦啦湧進來一大片。
一群中年男人,說話嗓門比她家老電視還破響破響的,林語禾低頭瞅一眼碗裡的面。
好吧,面也坨了,她也吃不下了,幹脆起身結賬,這收錢的時候總有機會和他說上話了吧?
可過來的卻不是傅昭,而是那個油膩膩的傅涵,伸着手沖她要錢:“錢給我。”
林語禾盯着那張吃完零食擦也沒擦過,混着食物殘渣與汗的手,覺得更倒胃口了。
她匆匆忙忙把錢付過出了食店,走到門外回過頭看,傅涵不止問她結了賬,一連好幾個都是他收的錢,正數着鈔票樂呵。
而傅昭呢,跟頭老黃牛似的,忙得頭都擡不起來,脊背彎啊彎的,林語禾都擔心他會不會垮掉。
這種情況下,她實在沒辦法找到機會和傅昭單獨聊聊,好像她把他喊住哪怕一秒,他都會被舅舅舅媽給罵得狗血淋頭。
她忍不下那個心。
隻能暫時放棄。
清早出門的熱血被這令人啞口無言的一通經曆給澆滅了一半,林語禾一共損失了六塊錢,和一碗動都沒怎麼動過的面條。
要給常女士知道,肯定要訓她不了。
林語禾有些低落地翻開手機,看向了另一個地址,眼下唯一一個選擇,就是先去找這個叫做“關野”的男生。
她跟着上面記錄的地址,找到了巷道裡的一處老房子。
老是真的老,這條街除了這處老房子,其他都已經拆得幹淨。
一眼看過去,那圍牆高高矮矮的,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吹雨打,住在裡頭的人也不曾修繕過。
圍牆中間簇擁着一座大鐵門,上面的鎖甚至還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董樣式,兩隻老虎頭正面目兇惡地看着她。
林語禾硬着頭皮上前敲了敲門:“請問這裡是關野家嗎?”
無人應答。
她又敲了兩下,裡頭隻傳來時不時落葉墜地的聲音,周圍空空蕩蕩的連個活人也沒有,林語禾後背上忍不住就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沒有對方的電話,除了這個地址,她也沒什麼方法能再找到這個人,可讓她就這樣回去,林語禾是不甘心的。
總不能遇到事情就打退堂鼓,那她還怎麼救曉陽?
林語禾左右看了看,幹脆順着小巷往裡走,她想着碰碰運氣。
舒任昨晚上也告訴了她,關野并沒有讀高中,他現在主要是在外面撿破爛回收為生。
加上他腿腳不好,應該是不會奔波太遠。
也許她就在這一帶多轉一轉,就能蹲到對方?
林語禾一腳踏入又一條巷子,這附近的房屋全都已經拆了個幹淨,曾經塗得雪白的牆上寫着大大的“拆”字,巷道中,卻泾渭分明地站着兩撥人。
準确地說,是一群人,和一個神情桀骜,一看就戾氣十足的少年人,正在對峙。
林語禾心裡一緊,暗叫一聲糟糕,正想着從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中悄悄溜走,那群人中的斷眉青年人卻嗤笑一聲。
“關野,這不會就是你找來的幫手吧?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丫頭?”
……關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