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方便!來,請進!”
傅昭連忙殷勤起身,小跑着過來主動幫舒任拉住了門,舒任看了一眼他手背上沾上的墨汁,說了一聲“謝謝”跟在傅昭身後進了辦公室。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在改卷子,都沒聽見有人來了。”
“沒事。”
舒任環視一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關老師不在嗎?”
傅昭先折返回去整理桌面,改好的卷子仔細壘在一塊兒,沒改好的又放在另一邊,連紅筆的蓋帽都沒放回去,顯然是打算等會接着忙活。
他又去關抽屜,手下不停,還要分心替朋友解釋:“關野在班上開班會。”
舒任點了點頭,趁着傅昭還在收拾桌子,看了看周圍。
靠窗的位置上放了一張長沙發,平時應該就是用來接待訪客,主要是家長的。
他在上面随意坐下,傅昭搓着手趕過來:“不好意思舒警官,讓你久等了——要不要喝茶,我給你泡茶?”
“不用,我帶了水來。”舒任側了側身,背在雙肩包側邊兜裡的水壺亮了出來,傅昭“哦、哦”,有些局促地問道,“那是要聊……?”
舒任笑了笑:“就是之前那樁溺亡事件,想和你再了解了解一下幾位受害者的情況……我記得你在走訪的時候說,幾個孩子性格都挺不錯?”
“對,都是好孩子。”提起那場意外,傅昭語氣有些低落,“平時在學校也沒有和同學起過沖突,老師都說很省心。”
“傅老師好像并不生氣?之前他們父母說的那些話挺傷人的,我聽着都覺得傷心。”
傅昭神情有些尴尬:“……失去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不瞞你說,委屈是确實委屈的,但做老師這一行,受委屈也已經習慣了,家長是家長,孩子是孩子嘛。”
“傅老師的想法不像是剛當老師沒幾年的人。”舒任調侃道,“比許多老教師的思想覺悟都要高啊。”
“可能是因為這是我的夢想吧。”傅昭有些不好意思,“說出來有點羞恥,但我确實很早之前就想當老師了……一直在為這個目标努力。”
他說着,摘下眼鏡在衣角擦了擦,舒任語氣裡有些同情:“那這次的意外,對傅老師你打擊很大吧。”
“是,畢竟是幾條無辜的性命,說沒了就沒了。”傅昭歎了口氣,“想想就覺得太難受了。”
“班上其他學生還好嗎?”
“還好、還好。”傅昭說道,“大部分孩子還是很乖的,最近派出所又過來做了防溺水的宣傳,效果也很好。”
“那就好,如果需要心理輔導,也要及時和我們警方聯系。”舒任說道,“未成年心理健康教育也是我們的重點工作方向。”
傅昭連連應聲,這時辦公室的門口再一次被敲響了,傅昭說了聲“門沒關”,門口探進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腦袋:“傅老師……”
“小雪,怎麼了?”傅昭站起身來,叫小雪的女學生有些躊躇地看了沙發上的舒任一眼,後者幹脆把水壺拿出來,假裝喝水,避開了她的視線。
這似乎讓小雪放下了一些戒備,她三兩步湊到傅昭身邊,壓低聲音和他說着什麼。
傅昭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小雪說完,他輕輕點了點頭:“你先回去。”
又轉過頭來和舒任十分抱歉地解釋:“不好意思舒警官……班上有點事情需要我過去處理,你看?”
“沒事,我就在辦公室等。”舒任笑了笑,“反正我也很久沒在辦公室等老師了,就當舊地重遊,懷懷舊。”
這個笑話實在冷得過分,就連傅昭都沒笑出來,匆匆忙忙帶着小雪離開,直到确認他背影消失,舒任往後靠了靠,躺進了沙發裡,喝了口水。
教學樓外面就是操場,上體育課學生們跑圈喊着口号,順着風飄進了辦公室的窗戶裡,像是白噪音似的聽得人昏昏欲睡,舒任打開手機,工作群裡沒人@他,也沒有師傅的未接來電。
明明是來辦正事的,卻莫名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錯覺。
又等了好一會兒,傅昭還是沒回來。
舒任有點坐不住了,低頭看一眼水壺裡波紋蕩開的水面,将蓋子蓋了回去,長腿一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一邊伸展了一下身體,一邊随意地在辦公室裡閑逛。
辦公室坐的全是班主任,牆上密密麻麻貼的獎狀和錦旗,全是以班集體為單位發的。
然而同樣是辦公桌,有些桌子一看就要寬敞一些,另一些就不那麼寬裕了。
書本作業密密麻麻地堆積在一起,甚至還學高中生那樣在腳邊放了收納籃,把裝不下的東西塞在裡頭。
傅昭的就屬于後者。
然而這似乎并不影響他的教學熱情,桌上沒批改完的語文作文上,還寫着他等待收尾的批注,舒任掃了一眼,大多都是鼓勵和誇獎,還細心地用波浪線畫出了寫得好的段落句子。
這不是某個學生的特殊待遇,而是每一份作文上都有。
除了這些卷子,就是教案,和許多老師不同,傅昭的教案有厚厚好幾本,甚至裡面還夾雜着各種資料,不知道是提前做了多少準備,翻閱過多少次,才能從外頭就看見紙張邊角的老化痕迹。
舒任想起他剛剛說的“夢想”——看來這份夢想,對傅昭的确意義非凡,畢竟沒當過老師,也當過學生,十五六歲、十七八歲的青春期少年少女,正是最叛逆的時候,也是最不服管教的時候。
他也聽說過,班主任往往都是學校欺負剛進學校的新老師,才會特地塞給他們,這種情況下願意花心思去管就已是難得,更不要說還這麼鞠躬盡瘁。
隻是……傅昭的桌子總給人感覺太過幹淨了,盡管堆得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卻除了教學相關的東西,什麼也沒有,就連他桌下的收納箱裡,也隻能看見一串串教育學專業文獻的書脊。
“咔哒”
舒任低下頭,傅昭剛剛太匆忙,并沒有把抽屜關好,鎖也沒有上。
他伸出手,正要把它關上,裡面卻有什麼東西反射了一下頭頂的燈光。
他頓了頓,手下用力,将抽屜拉開,比起桌面的整齊劃一,抽屜裡面就要淩亂許多,各種各樣的發票、收據以及學生的請假條,甚至舒任還看到一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塞到裡面的“教師開學必讀手冊”。
但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卻不是這些富有生活氣息的雜物,而是在這堆雜物最上面,安靜躺着的一張相片。
相框應該是用的實木定制,成本不菲,加上主人平時愛惜有加,相框在光線下呈現出淡淡的木頭紋理,順滑而柔亮。
裡頭的相片能看出來有不少年頭了,邊角都有不自然的皺褶,藏在相框的邊角裡,難以察覺。
這是一張三人合照,兩男一女,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看上去瘦瘦弱弱,對着鏡頭笑容有些腼腆,另一個卻笑得大大咧咧,神采飛揚。
兩人一左一右,将女生簇擁在中間,大概拍攝在冬日,女生還圍了一條紅色的圍巾,隻是上面針腳看上去頗有些歪歪扭扭。
三人頭挨着頭,靠在一起,像極了三隻抱團取暖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