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清晨,一輛馬車出了墨京,往城郊墓園而去。
張舒棠已經決定要去往南方的城某座小城生活。
她曾經聽人講過小城的場景,雖然不似墨京繁榮,卻安定閑适。
爹爹一經流放,盡數家産都充公之後,家中仆人都悉數被遣散。
連先前同自己生活在竹園的蘭瑤三人,都各自跟她告别,回了家鄉。
張舒棠以為自己會是孤身一人離開,沒想到在走的前一天,是小栀找上了她。
小栀出生在墨京,長大之後更是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她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是小栀堅持要跟着自己,繼續照顧她。
先前,小栀父親所染上的芙蓉片,在堅持之下,已經成功戒掉。
親身體會了芙蓉片的可怕程度,男人已經改過自新,同她們母女道歉,在城中找了份活計,重新過上了踏實的日子。
原本在經曆過父親毒瘾複發的小栀,是絕不相信這樣平靜美好的日子還能回來。
她感念張舒棠的恩情,知道張孤聲倒台之後,張舒棠變得無依無靠,是最需要人陪的了,就誠懇征求了父母的同意,決心要在身邊照顧她。
至少等到張舒棠真正在外地安定下來,她再考慮要回來的事。
臨行前,張舒棠決定要先去拜别母親。
城中犯人若是被判流放,通常都會定期一次,選在特定的時間,将近期所有的犯人都押送離開。
張孤聲離開墨京的那天,張舒棠早早便等在暗處,想要送他最後一程。
那時她是待在城門附近,被知府身邊的護衛認出來。
知府找到她,告知在審理案件的時候,是張孤聲請求自己,不要将她傳喚到庭前。
沒講出原因,但知府同樣作為一名父親,知道他心中所想。
既已找到佐證的證據,隻要自己悉數認罪,将其餘未曾查到的事情一并都交代出來,張舒棠就沒有再出現指認的必要。
不出現在人前,自然就不必接受那些圍觀百姓的指指點點。
張孤聲不想讓自己女兒承擔哪怕隻是很小一部分的罵名,所以直到頭上懸着把刀的時刻,都還是在為她考慮着。
張舒棠看向早已空蕩蕩的城門方向,父親離開的背影她還記得清楚,隻覺得心中半是慰藉半是感傷。
她知道父親是愛自己的,但怎麼偏偏那是面對面,卻要擺出如此冷硬的表情來。
原本張舒棠是覺得,自己無顔再見母親,可恍惚間,她想到曾經在府衙門口,爹爹所講的話。
大約他也是希望,自己不要将所有的事都郁結在心中。
她身邊,至少還能跟母親的牌位講講話。
至于親手将爹爹送去苦寒之地的愧疚,也隻能等自己在黃泉之下,見到母親才能償還了。
所以在離開墨京前,張舒棠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來到墓前,拜别娘親。
仆人早已不在,張舒棠來的路上,打點了附近義莊裡的人,讓他們定期來為娘親掃墓。
小栀從竹籃中拿出一塊準備好的幹淨布料:“我先把夫人的墳冢打掃一下。”
“不用,我自己來。”張舒棠每次過來拜祭時,都習慣自己将母親的墓前清理幹淨。
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就經常講,自己從小碗筷邊沾上半點食物,都得擦過之後才能繼續吃飯,一看長大了,就是個幹淨的孩子,不用别人操心。
那時候張舒棠聽了還覺得好笑,怎麼愛幹淨也能算是常常提起來的優點,難不成自己就沒什麼别的閃光點了。
可直到現在,才一語成谶,她真的沒有任何值得娘親驕傲的事。
從娘親過身後這麼多年,她常常來看望娘親,每次都是自己将墓碑前後打掃幹淨。
很多次,她講起的事情,都是關于在芳菲苑時,聽到其他人講起的城中趣事。亦或者是家人的一些近況。
現在回憶起來,似乎從決定要推爹爹出來的時候,就再沒有來過母親墓前了。
她先從旁邊摘了些樹木的長葉枝條過來,将墓碑前前後後的灰塵都撣幹淨了,才又用布将表面仔仔細細擦過一遍。
接下來是祭壇,祭台平整,整塊布拂過一遍就足夠。
擦到一處時,某種異樣的觸感讓她停下動作。
祭台她擦過無數次,不可能會記錯,這裡就是跟之前有些不一樣,張舒棠仔細端詳起覺得異樣的那塊石闆。
小栀在一旁,正要把竹籃當中的香燭祭品都擺出來,見她遲疑的動作問道:“小姐,怎麼了?”
“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張舒棠敲打幾下,意識到這石闆是被松動過,變得很容易提起,稍微用指腹摸了摸,就找到關竅,直接将石闆掀起來。
底下的面貌她也全部看清,原本結實的地面被向下挖出了一個坑,裡面放着中等大小的一隻箱子。
“這是什麼?”小栀湊過來,隻覺得好奇,怎麼有人會在墓前藏東西。
“先拿出來看看。”張舒棠眉頭蹙着,自己先伸了雙手抵在箱子頂部,想要直接提出來,但因為實在太重,隻移動了很小的位置,更是不可能擡起來。
“我也來幫忙。”小栀伸出手,兩人左右一起使力,勉強将木箱搬出來。
放在地面上時,都感覺旁邊松軟的土往下壓了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