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話，那位同學就雙手捧着沒開罐的冰咖啡慢慢地轉過身走了。

他的身體在拐角處消失後，我聽到旅館的木地闆走廊上響起了一陣慌亂的跑步聲，想必就是這位剛剛才說完人生大事的同齡人造成的。

這件事會以什麼樣的速度傳開呢？

我站在自動售貨機前默默把一罐可樂喝完，突然不太敢回樓上女生們住的那個廣間了。

「你們今天的訓練結束了嗎？」

「結束了，有事嗎？」

「嗯——要說好像也沒有吧，吃雪糕嗎？我請。」

「這麼難得？」

「你就說你吃不吃吧。」

「吃，當然吃。」

「行，叫上夜久，我就不多發一條了。」

我們訂的旅館離排球部的集訓地點“森然高中”不算遠，屬于是走幾分鐘路就能到的距離，所以我偶爾也會散步到那邊的校門口看看。

這裡的校門口正對着操場，夜久有回剛好在操場上，隔着老遠看到我還特地跑過來打了聲招呼。

“高濑——晚上好，散步嗎？”

“對，吃糖嗎？”

“吃。”

在把橙味的糖隔着校門鐵欄杆遞給他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了一句感覺他好像在坐牢。夜久聽完笑了一下，說還好站這的不是黑尾，不然更像。

現在這個看起來更像坐牢的同學手伸過欄杆朝我晃了晃，意思很明顯，是在問我他的雪糕在哪裡。

我把他手拍了回去，讓他出來跟我走一趟，你們又不是真在坐牢。

“走幾步路就有便利店了，你幹嘛那麼沮喪。”

“我還以為能吃現成的呢，剛洗完出來就吃雪糕可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好吧，這話倒也沒錯。夜久呢？”

“在浴室，叫我帶回去。”

“哎呀，感覺真不好意思，要讓他也失望一下了。”

“所以呢？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嘛……”

從森然高中往外走有一條林蔭道，我在散步時相當喜歡這裡，等走到身體開始微微出汗時就到了便利店門口，這時再買支冰棍雪糕吃就剛剛好。

黑尾一邊聽我說剛才的事一邊在冰櫃裡挑挑揀揀，等我說完，他也就挑完了。

直到結賬時，我才發現他選了支特别貴的，可這會櫃員已經掃了碼，我不好意思不給，隻好咬咬牙把賬給結掉。

“你是真的不客氣哈。”

“就當是心理資詢費嘛。”

“也行吧，總之……你怎麼想？”

“被告白的人又不是我，重要的是你怎麼想吧？”

“那倒也是。”

人在不知道要如何處理一件事時，會嘗試向前人尋求經驗。

我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前人”事迹是祖先阿荞，他關于“告白”的事迹裡我記得似乎是有這麼一項。

話說當年，附近豆腐坊的女兒突然在某日來買荞麥面時問他：“前幾天有兩個人向我求婚，一個是借住在我家的工讀學生，一個是隔壁街烏冬店的兒子。我跟他們倆感情都不錯，實在比不出誰更好，您覺得我該怎麼辦啊？”

對此，我這位好管閑事的先祖回答道：“你不能跟敢于去砍陛下的頭，卻不會幫你砍柴的男人結婚。”

于是，這個女孩最終沒有選擇她的青梅竹馬，而是跟剛剛認識不到一年的外地人結婚了。

因為烏冬店的少東家從小隻會催她快點幹完活出去玩，而借住在她家的工讀學生卻會在看到她砍柴的時候過來搭把手。

對于這句話，我媽有個現代的翻譯版本，那就是：“你不能嫁給隻會刷臉卻不會給你刷碗的男人。”

這句話我将來能不能做到還不知道，但我媽顯然是做到了的。

爸爸在剛入贅來我們家的時候，會在午飯和晚飯這兩個營業高峰時段下樓幫忙招呼客人和刷碗，直到他後來拿到了第一個有分量的獎，用獎金給我媽買了洗碗機，我們全家人才終于從這個煩人的重複勞動中解放出來。

我想“刷碗”在這句話裡應該不是指字面意思，前人的經驗大抵還是有可以借鑒的地方。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拒絕他比較好。”

“為什麼？”

“怎麼說呢……對方是跟我同年級不同班的陶藝組成員，長相算我喜歡的文雅清秀類，談吐算我喜歡的平和有禮型，至于是否會洗碗嘛……既然他都會做碗了，我想洗碗應該也不在話下。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他跟我不熟，在告白之前，這個人從來沒跟我說過話。”

“那不是優勢很大嗎？”

“是劣勢很大啊。”

“你說。”

“他跟我是同年同期加入手藝部的，如果他說從入學以來就一直在注意我這句話是真的，那為什麼從來沒試着跟我說過話呢？我剛來東京的那段時間是感覺最辛苦的，可他對我的人文關懷度連現在都跟我不熟，但至少盡過力的同班同學都不如。我覺得連‘先成為朋友’都做不到的人說‘喜歡你’是很沒有說服力的，因為他根本沒試着來了解過我，很難令我相信他的态度有多端正。”

“……”

“說話。”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你會不會……說得太難聽了？你打算就這樣原話拒絕他嗎？”

“差不多吧。”

“嗯——我都忍不住想同情對方了。不能說你對戀愛沒有興趣或者心有所屬了嗎？”

“為什麼，我很有興趣，就是還沒看到喜歡的。”

我看着他把已經吃完的雪糕棍翻來覆去咬了兩遍，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勸我對追求者友善一點。但最後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站起來，順手把我手裡的雪糕棍也拿去扔了。

“幹嘛這個反應，我這是在給他的人生上重要的一課，讓他學會不要用告白作為進攻信号。”

“好，高濑老師。”

“不過他也就是壞在這一點上。要是沒有這個問題，我覺得他還蠻接近我的理想型。”

“哎，什麼樣的？”

“就是感覺會被入野自由配音的那種角色。”

“那到底是什麼類型，應該說這也算是條件嗎？”

“為什麼不算？或者那種——會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像感冒一樣感覺呼吸困難，帥到這種程度的帥哥。”

“好不明确的要求。”

玫瑰色的校園生活剛有點影子就被我自己驅散了，名為愛的感冒仍未找上我。

倒是黑尾，他在集訓結束後真的感冒了，字面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