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每天最早來音樂廳的人,抵達之後就會随機選一支今天喜歡的樂器開始練習。
放樂器的小房間有一扇門與音樂廳相連,我在抵達學校裝好自己認領的小号後,會根據禮儀默默的在門外等待一會,等到小林前輩的吹奏告一段落了才推門進去。
他今天吹得是長号。
“腹式呼吸已經習慣了嗎?指法記得怎麼樣?”
“習慣了,記住了。”
“那不錯哎,比起長号這種還要看手上功夫的樂器來說,小号更看重嘴皮子是否利索,你嘴唇薄也算是有優勢了,現在最高能吹到哪個音了?”
“高音mi一直吹不上去,而且連續吹音階的時候失誤很多……”
“那你先吹一下我看看。”
他擡擡手,示意現在可以開始。我把小号架到了嘴唇上,平心靜氣地試着在他面前吹得更好,但還是完美的照我自己方才所說的那樣吹成了一本錯題集。
小林前輩抱着長号看我吹了一會,然後在我告一段落的時候點點頭,給出了幾個肯定的結論。
“你每次一吹高音都會下意識地用力把号嘴往嘴唇上按,這算是個很典型的新手錯誤了,放松一點,高音不是靠壓号嘴壓出來的,要是把嘴唇壓實了無法震動,那不就更不好吹了嗎?還有吐音的時候要同時按按鍵,不要先吹氣後按鍵。”
“是。”
高強度練習日複一日的持續着,我的技藝逐漸精進,等到四月底時,我順利通過了部長的檢查,成為了本屆入部五位新手中唯二的幸存者。另一位存活新手是打擊樂聲部的,屬于小林前輩的直系。
跟随着“真·入部考核”一起結束的還有我玫瑰色的校園生活。
由于忙于練習,下課後不是在寫作業就是在睡覺,午休時又一個人躲在進行個人練習的地方吃飯,我成功實現了除收發作業以外跟班上同學零交流這一成就,在班上交朋友這塊算是全完了。
至于社團内部嘛,我比較常有交流的也就隻有小林前輩、光邦部長、小号組的其他組員和聲部長這些人。
雖然我跟小林前輩和光邦部長相處得還可以,但他們比起“朋友”更像是“社團前輩”這種半個老師加半個長輩的感覺,不算是朋友。
而小号組的其他成員和聲部長……怎麼說呢,我以前在香織那裡聽說過一個關于“管樂團各聲部刻闆印象”的笑話,在這個笑話裡,小号組的成員基本都是時尚靓麗的現充美女。
等到自己真的加入小号組了,我才發現它說的是真的,我們組真的有很多時尚靓麗的現充美女,現充到我完全跟不上她們的話題,主打一個話不投機半句多。
雖然平時我們能普通的交談,氣氛也還算友善,但我跟組員們的關系就像是我跟家附近那個路牌的關系,知道有它這麼個玩意存在,每天都看到,無仇無怨基本友善,心情好了也會給個笑臉,但就是不熟。
雖說我對這種情況也算是早有預料,可是當“每天晚上八點都自己一個人走路回家”這一事實真的擺在我面前時,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心酸。
還是初中生的時候,我曾經幻想過等上了高中要度過怎樣的高中生活。内容是非常普通的交一大堆朋友,放假了跟朋友一起到處去玩,再找個符合我審美的男同學談戀愛,去搞些很符合學生情侶定位的窮酸約會和送禮窮講究,就此度過一個非常成功的玫瑰色校園生活。
可是現在别說玫瑰色校園生活了,我連正常的人際關系都快消失了,我的人生是否出現了一些較為嚴重的差錯呢?當時因為一時之氣選擇來這裡真的是正确的嗎?我是怎麼在參加一個人數過百的超大型社團之前提下還能做到日常孤身一人的,這難道是合理的嗎?
這種對于校園生活的絕望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了半個月之久,然後在六月頭的A編成員選拔賽之前突然消失了,使它消失的人出現得比較突然。
那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當時我剛剛結束夜間訓練,站在教學樓一樓的鞋櫃前,準備換鞋回家。
夜晚的學校空曠而寂靜,一起參加訓練的大家走的走散的散,漸漸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站在鞋櫃前默默地換好了鞋子,将換下來的室内鞋放回了鞋櫃裡,然後,就在我準備關櫃門的時候,一道清澈的女聲突然在我背後由遠及近的響了起來。
“你是城南三中的嗎?”
在聽到聲音的瞬間,我的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用力關上了櫃門,空曠的教學樓裡響起了“砰”的一聲巨響。
我不敢講話,一動也不動,聲音的主人等了幾秒,看我沒搭腔就再問了一次。
這次聲源很近了,就在我身後。她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溫度很正常,看來是個活人。我在這個時候才終于放松下來,慢慢地回過了頭,想看看是哪個小兔崽子在此造次。
“……高橋同學?”
“是。”
“呃……如果你問的是宮城縣的城南三中,那我确實是。”
“看來我沒記錯。”
“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不過我在你們學校的官網上見過你,你是不是有張跟出雲香織一起拍的照片被用在吹奏部宣傳頁面上了?”
“那個啊……确實有。”
“你跟她關系很好嗎?”
“如果你是說香織的話,确實很好,我們是發小。”
“那她現在高中是哪一所?關西四強嗎?還是關東的強校?”
“呃……如果你是想問她加入了哪所學校的吹奏部,都沒有,她高中去跳國标舞了。”
“這樣啊……”
不知怎麼的,這孩子在聽說香織已經不再搞吹奏樂之後表情馬上松弛了下來,看起來既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對此感到了失望。
她家住得稍微遠些,校門口的公交站沒有她要搭的車,得走出去一段距離到另一個車站等。
因為順路,我在那天晚上跟她一起走了一會,聽她講了一些初中時期的瑣事,内容大概是她曾在初二時因為父親的工作安排而轉學到宮城那邊的學校待過,當時她跟那邊的吹奏部同學也一起參加了宮城縣大會,對香織在大會上的表現印象深刻。
“太可惜了……如果她繼續吹小号的話,将來成為職業演奏家也不是問題。”
“嘛,我都習慣了,她一直都這樣,之前練鋼琴的時候也是。”
“她還練過鋼琴嗎?”
“是哦,而且還拿過獎。”
“練鋼琴會對吹奏樂有幫助嗎?”
“不,我覺得這個應該沒什麼關聯。”
我先到家,她要去的車站就在我家門前這條筆直大路的盡頭。
臨别前,高橋同學跟我交換了聯系方式,然後非常潇灑地一揮手,轉身,踩着一個個由路燈投下的光圈毫不畏懼地向前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