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道雪白的身影迅速迫近,謝樽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緊繃的精神剛一放松,謝樽便感覺到那徹骨的疼痛再次襲來将他淹沒。迷蒙間,他隻來得及靠在陸景淵肩頭輕聲說了句“别怕,那是我師父”,随後便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四周無邊靜默,葉安手執鐘靈劍站在兩人身前,盯着趙磬的目光中蘊藏着滔天怒火:“趙大将軍倒是好大的威風。”
“隻是不知将軍這清君側清到了當今太子身上,又是怎樣一番說法?”
原先葉安隻是閑着沒事幹想着來接應一番,無異過多插手的,可此番他腳都還沒站穩就看見自家徒弟血人似的差點被穿成了糖葫蘆,這讓他怎麼忍?
五年來謝樽除了練武時的磕磕碰碰從未受過半點傷,結果此番才出來了兩三個時辰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葉安越想越氣,也不等趙磬做出回應,提劍就沖了上去把人打得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那與謝樽相同的劍式在他手中仿佛山呼海嘯,蘊萬鈞之力。
不過十幾招,葉安便已将趙磬打得戰甲凹凸,咳着血倒飛了出去。
此時謝樽已經失去了意識,葉安不欲多留,身形微動追上去又出一劍,這一劍迅疾如風,直直貫穿了趙磬的右肩後又猛地抽出,頃刻間便留下了一個半掌寬的血口。
染血的遊龍槍摔落在地,被葉安一腳踢到遠處發出了“咣當”一聲脆響。
這般情形與方才如出一轍,隻是風水輪流轉,攻守之勢已異。
葉安退後幾步甩落鐘靈劍上的殘血,看向趙磬的目光分外複雜,他微微啟唇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仍是半個字都沒能說出口,隻獨自沉浸在那旁人未知的情緒中難以自拔。
當陸景淵略顯焦急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時,葉安猛地回過神來轉頭看去隻見此時的謝樽面如金紙,正氣息微弱地靠坐在陸景淵身上,看上去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見狀,葉安再也無心顧及那些自久遠過去騰起的傷情,隻立刻歸劍入鞘急步上前,一手一個将謝樽和陸景淵給拎了起來。
往者不可谏,他如今要做的……隻是珍惜眼前人而已。
戰馬很快絕塵而去,四周的玄焰軍自始至終隻是愣愣看着,直到三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也無一人敢攔。
“将軍?”有士兵上前扶住了身形搖晃的趙磬,半晌嗫喏道,“可要追上去?”
“不必,大業未定,我等不能棄殿下于不顧……先回城。”
“是!”
與隻有寥寥數人的城外不同,此時的皇城正殺聲震天,長街染血。
朱雀門已破,偌大皇城隻餘下數百羽林衛仍在狹道間苦守,烈烈火光中陸擎洲立于馬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玄焰軍如潮湧入,将最後的抵抗也盡數吞沒。
即使朱雀門前再如何血氣沖天,中正殿中也仍是寂靜無聲一切如常,桌案上鎏金嵌寶的香爐中燃了清雅的白檀,好似能将滿城血氣隔絕在外。
“今日他們可還鬧騰?跑了的那幾個抓回來了嗎?”陸擎元半阖着眼靠坐在椅背上,任由身後的譚盛為他輕輕揉着額角。
“回陛下,都帶回來了……各位主子前幾日還有些動靜,今日卻是沒了。”
“嗯,不錯,城還未破便想着外逃,實在是不成樣子,就讓他們在宮裡好好反省一番吧。”
陸擎元話音剛落又再次開口問道:“那太子呢?”
那些宗室子弟大多都是酒囊飯袋,即使跑了一個兩個也沒什麼影響,但他這個兒子若是活了下來……日後必會生出數不盡的事端,沒有親自動手,就已然是他最後的仁慈了。
“奉陛下口谕,已将殿下拘在東宮嚴加看管。”譚盛手下一頓如此應道。
“甚好。”時至今日萬事皆定,已然不需要他再度操勞,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漸近的兵戈聲中,陸擎元閉上了雙眼開始享受這最後的安甯,連日的操勞已然讓他神思遲鈍,自然也未曾注意到譚盛身上那一閃而逝的異樣。
與難得輕松的陸擎元不同,此時的譚盛隻覺心中似被熱油煎炸一般分外難捱。
這是三十年來他第一次違反皇命,可他,可他實在無法狠心将那道圍封東宮的诏令傳下去……若殿下機警,此時應當已經逃城去了吧?如此甚好,逃出城去,從此自可天高海闊一生逍遙,不必再受這高牆圍困。
至于他的背叛……九泉之下,他自會向陛下謝罪。
安甯不過片刻而已,當兵戈聲近在咫尺時,陸擎元終于睜開了雙眼,他望着那道隐現火光的殿門,一雙眸子也已然再無半點疲憊:“他來了。”
就在陸擎元話音落下的瞬間,那高大的殿門便驟然被人推開。無盡的火光與硝煙之中,陸擎洲獨自一人提刀站在門外,一雙星眸銳利如劍。
隔着重重煙塵,陸擎洲擡頭與陸擎元對視,啞聲吐出了這兩個許久未出過口的字:“皇兄。”
似是意外陸擎洲還願意叫自己一聲皇兄,陸擎洲頓了半晌才笑着叫了聲“小十一”。
“小十一……朕似乎已經許久沒這麼叫過你了吧?”
“是。”陸擎洲一步步向他走去,粗粝的聲音中好似壓抑着數之不盡的痛與恨,“自我東出駐守冀州後,就再未聽到過皇兄如此叫我。”
少年的時光如朝露般易逝,如今憶來恍如一夢,陸擎洲一步步踏上帝階垂眸與陸擎元四目相對,最後啞聲問道:“為何不逃。”
“逃?”陸擎元輕聲重複了一遍才道,“朕原以為你不會像他們一樣問出這種可笑的問題,罷了……”
但若是陸擎洲,他也願意解釋一二。這并非是為了解答對方心中的疑惑,而是這江山的繼任者絕不能全無準備地坐上這個位置。
陸擎元歎了口氣微微坐起,看向陸擎洲的目光中無悲無懼已無喜,就好像隻是在看一個有幾分特殊的陌生人:“西逃之後,朕與你是像北境那般東西分治?還是再争一統?”
“不論哪種,都會讓朕二十年心血付之一炬,祖宗基業毀于一旦。”
說起這些,陸擎元的目光中終于有了些許顯而易見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