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藜讪讪地捏了捏她那套用訂書機精心裝訂的套卷一角,有點兒後悔自己剛才揪着那道題不放了。
一直等到面前落了一隻修長的手,輕輕地抽走她手裡的試卷,晏藜低垂着的頭這才擡起來。
江卻在她桌上放了一張草稿紙,筆尖劃了幾下,輕輕松松,一個簡易的函數圖像出來了。
“這兒,添一條輔助線……”
晏藜眼睛看着卷子,餘光卻注意着江卻的臉和手。
她以前隻是覺得他好看,可惜不是文科好的學生,無法說什麼華麗貼切的詞藻來描繪他的好看。隻是如今再看,又覺得他身上多了幾分清貴之氣,要不還是家境好,才能養出這麼閑适深沉的男孩兒。
“晏藜。”他輕聲喚了一句,晏藜霎時從飄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發現她在走神了。
晏藜原以為他要生氣,畢竟從那件事上看來,江卻并不是個脾氣好的人。她已經做好了道歉的準備,江卻卻什麼也沒說,在剛才畫的輔助線旁邊添了一個未知數。
“……假設……代入……”
男生說話不緊不慢地,晏藜這次沒走神,聽清了,也聽懂了。又止不住在心裡感歎,學霸就是學霸,換個思維,又會講重點,他一點關鍵的,她立刻醍醐灌頂。
江卻把筆遞給她:“試着做一下。題雖然超綱,不過也是遲早要學的東西,你要是平時有空,可以預習一下。”
說完,江卻頓了頓,好像想起什麼來,又看向晏藜:“上學期期末考,你數學不是考了一百四還多?”
江卻話隻說了一半兒,晏藜扣着手裡的黑筆,已經猜到了江卻的後半句:你數學考了一百四,幾乎這一單項在全市都是數一數二的了,怎麼會連這種題都不會?
就算他不是這麼想的,估計也大差不差。
晏藜心口又湧起那種微微梗着的感覺,就像當初趙文山搶了她的獎金,罵她天生賤命,一次考得好隻是僥幸那樣的難受。
但晏藜最終隻沉默了幾秒:“我那次運氣好,前面的題沒有超綱,最後一道拉開距離的超綱題,我見過同類型而且背過答案。”
江卻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
但晏藜說的是實話。
她不是什麼學霸,也不是天才,她隻有一窮二白的口袋,和想改變命運想瘋了的、拼命想往上爬的心。所以她隻能靠勤奮、靠努力,靠比别人更多甚至幾倍的付出,才能得到别人輕易就能得到的一切。
“我笨,那次是碰了運氣的。”她抖了下眼皮,說完以後又好像有些無措。
放眼整個一班,沒有一個人會說出這種話。江卻笃定。
他曾聽孟則在幫李慧做全班同學檔案後告訴他說,除了晏藜,其他人都是新城區的一中附屬中學考上來的,就連戶籍,也隻有晏藜一個人是在舊城區。
他那時候跟蹤她回家,想看看她和她的家人過着什麼樣的日子——也因此被舊城區的混混盯上,大概是上次在舊城區面館裡被他下了臉面的哪個女生的姘.頭,不是黃毛那夥的。繼而挑釁,他們才會打起來。
還被跑出來的晏藜撞見。
南平的很多人都說,舊城區是南平的渣滓。
很難聽,但事實是新舊兩個字,幾乎是在無形地劃分開貧富差距。班裡的其他學生會說自己的成績是大把大把的補課費堆出來的,會說自己的父母給他們請了多麼厲害的某名牌大學研究生作家教,會說自己做了無數的題、或者腦子聰明才會考的好的。
他們天生是驕傲的。
隻有晏藜這邊,聲音快要低到桌子下面,一五一十地向他坦言,她是笨的,她隻是運氣好。她眼裡是無奈和難堪,但她又有些慶幸,說還好她那次運氣好。
江卻無可抑制地想起自己幼時養的一隻小貓,他看她這樣,就想起那隻小貓來。
她們都一樣乖,惹人憐愛。
“你不笨。”
這三個字說出來,江卻沒過腦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原本的目的并不是安慰她。但女孩兒波光潋滟的眼睛再擡起來看向他的時候,他刻意潤色過、不會被發現是針對的挖苦之語就急轉了個彎兒——
“上次月考,你考了全班第二,月考的題并不容易,在班裡也能拉開層次,你還是考的很好……”
他大概是瘋了。
或者心軟。
他原本就是想戳她痛處來着,結果自己先改口了。
晏藜微微怔了一下,但不過片刻,眼裡就聚了點兒零星的笑意,“謝謝。”
江卻瞥過眼,不再看她,把卷子挪過去,兩人之間重新恢複寂靜。
沒過幾日,日子溫溫吞吞地又過到了周三,李慧在班裡上完了兩節課,臨下課前,念了一串兒名單:
“……江卻,晏藜,孟則,曹晚玉,餘晟……”一張紙上十個名字,李慧念完了,捏斷一根粉筆,在黑闆上寫了“南平市第十三屆市級化學競賽”幾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