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程随意掃過趙琇賞賜下來的物品,徑直走到一處,拿起由上好的犀角與牛筋制成的弓箭,就連箭頭都是用鐵冶成的。
他喊來府裡的押班們,揚言要教授箭術,誰若是學得好,便賞他十貫錢。
這些人原本黯然垂頭的樣子頓時變得精神起來,紛紛去庫房裡拾來射柳用具,用未裁剪的宣紙挂在遠處。
蕭程吩咐他們排排站好,從步法開始教起,他先是一個一個指點過去,到了修正握法時腳步漸漸挪到了有慶身旁。
他扯高嗓子道:“手臂擡成一條直線,身體不要繃太緊,凝神貫注。”随後自己也搭上一隻箭,校準靶心,“盯着目标,将全身的勁力彙聚在手臂上,然後再一箭射出!”
語畢,一聲清脆的破紙聲傳進各人的耳朵,一旁拾箭的押班跑上前,細細摸了摸紙張的表面。隻見宣紙正中間裂開一道頗有規則的小縫,大小與箭頭無誤。
射穿之時,宣紙就像是微風拂過略震了震,又重新歸于平靜,這一箭可謂是快、準、狠,這樣的力道與準度渾不似馬球場上比試那般。
在場的人望向蕭程的目光隐有些贊歎,然後輪到自己的時候竟也生出自信來,仿佛學着樣就能成為神箭手。
“我有個疑問,從朱内官來後就一直想不明白。”蕭程彎腰撚起一隻箭遞給有慶,聲音極小,隻容他們二人聽見。
有慶忽地握緊弓身,整個人緊繃起來,手中箭遲遲不發,忐忑道:“世子想問什麼?”
“昨日除了我,可有什麼人出去?”
蕭程問得随意,可是越這樣有慶的心中便越是不安,一個哆嗦洩了力,箭頭連終點都沒碰到就掉下來。
有慶抿着嘴搖着頭,蕭程又給他遞去一支箭,又問:“那昨日我回來後,你去了哪?”
有慶隻覺得拿着弓箭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一顆提到嗓子眼劇烈跳動着,故作鎮定道:“小人……一直待在府中呀,世子忘了?”
蕭程冷哼一聲,這時自己握起禦賜弓箭把玩起來,不再兜圈子:“這件事隻有你我知道,再沒有第三人知道不是嗎?你覺得是誰走漏了風聲?”
有慶被這麼一連串問下來,吓得滿身是汗,氣息都在發抖,又是一箭射歪了。
蕭程眼神轉冷,箭在弦上卻不射出,好似在等待什麼。忽然從片葉子随風飄下,他神色淡漠,目光淩厲,箭頭跟随着葉子的飄動軌迹緩緩移動。
時機正好,毫不猶豫果斷松手,風中那片葉子躺在地上時已是兩半。
“是你在監視我。”
蕭程說得肯定,有慶慌亂得身形不穩想摔在地上,被他迅速扶住,旁人似乎還沒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況。
“世子,小人……”
“不必着急現在解釋,想好了再說。”蕭程隻給了對方一個眼神後便離開了院子。
有慶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蕭程那仿若利箭的目光似乎已經将他穿透。
監視一事被拆穿後,這幾日的時間有慶隻覺格外漫長,他好幾次站在蕭程的卧房外躊躇着,手一觸到門框又立刻縮了回來,始終沒有敲響門。
蕭程雖沒有十分的自信摸清了有慶的性子,但好歹有個□□可以确定,他不适合做線人,所以才想要聽聽他的解釋。
有慶是蕭程貼身服侍的押班,進宮回禀質子府事宜的擔子自然落在了他身上,可這次去卻是第二日才歸來。
府裡側門一開,就見他趴在擔架上被擡進來,雙眼緊閉,好似暈了過去。
蕭程聽說這個消息時隻是懶懶地擡起眸,大内的人解釋說有慶膽大包天,竟敢偷了宮裡的東西私自倒賣,還沖撞了貴人們,念在他是蕭程的人,便打了一頓闆子送回來由質子府處置。
這個理由未免也太過拙劣了。
且不說有慶真的想拿東西去倒賣,那就有隐蔽的方法不讓人知道,畢竟這是禍亂宮闱,要命的罪名,卻輕輕飄地打一頓闆子放回來了。
若他根本沒有這心思,那就是被人栽贓陷害,或許大内早就發現宮人們在倒賣宮中物品,卻不好一齊發作,拿有慶這個靶子殺一儆百罷了。
還偏偏趕在自己被看押之後,趙琇這麼做是打算棄了這個眼線嗎。
蕭程頓時嚴肅起來,面上多少露出些痛心的情緒,表示一定會處理妥當。
入夜後,他拿上一盒賞賜的膏藥去了有慶的屋子。
夜色裡,趴在床上的人疼得緊着眉,嘴唇咬得失去血色,看來是忍着巨大的疼痛,他呼吸還算平穩,又見臀部的傷勢,鮮紅的血滲出來,在昏暗不明的屋子裡都顯得觸目驚心。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放下盒子離開了。
第二日天幽幽亮,有慶被一陣陣刺痛喚醒,連續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雙臂已然麻痹。
他眼中含着淚,卻不想讓那股委屈落下來,可見到枕邊放着的木盒,他自然認得,裡頭的膏藥還是他替世子收拾的。
他再也忍不住,雙肩顫抖着,把頭蒙在雙臂中“嗚嗚嗚”地啜泣起來。
哭了好一陣後,想起自己還在質子府,不可能一輩子都躲着世子,便嘗試打開藥瓶為自己上藥,等能下床走動了再向世子請罪。
日頭越來越長,人們身上的厚實衣物漸漸褪去,換上了薄衫。
街上的叫賣鋪子也端上了初夏小食,若是逛累了,來上一碗透涼的瓜果酒水,别提有多惬意。
質子府的大門仍是緊閉着。
禦賜的膏藥果真是世間最好的,有慶身上的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他在院中徘徊着,覺得那門檻有萬丈高令他踏不進去。
“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進來吧。”一道清亮的嗓音從那萬丈高的門檻裡鑽出來,引着有慶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