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遺還未敲響高貞的房門,裡頭就傳來一陣笑聲,他進去時,瞧見曹遠、譚普和宋裕敬都在,四人齊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套上好的茶盞。
茶盞裡已經盛滿了茶湯,湯色白,茶沫咬着盞身,與盞的顔色呈現出一黑一白來,哪怕是在跳動昏暗的燭火下也能品出其中韻味,這樣一副點茶的功夫竟還能在茶亭縣見到。
徐遺将緊貼腕口的條陳又送回袖中,看來今夜是拿不出來了。
待徐遺坐下,譚普又招呼着重新給徐遺做碗茶:“來人,快給徐主事做碗新茶來,不過用的是鄉下自産的茶葉,比不上廬陵的,徐主事不要嫌棄的好。”
“多謝好意,不必了。”徐遺淡淡道,轉而又問,“不知副使叫下官來,有何要事?”
“許泰一案查了多日,已有些眉目,徐主事如何決斷?”高貞回道。
徐遺聞言坐直身子,想了一會才說:“自是不敢,将此案始末查出,如何決斷應交由官家。目前尚有一點,下官卻怎麼也想不通。”徐遺雙眼掃視了一遍曹遠和譚普兩人,接着說,“我問過和許泰相交的人,都說他秉性純良,從不與人結仇。而他的血書卻說,與曹驿丞有怨,為了報複,才選擇誤送軍報。”
此時,屋内極其安靜,曹遠雙手緊緊交握着,心中是又慌又亂。
高貞:“繼續說。”
徐遺:“在我朝郵驿制度裡,涉及軍事情報的信件,各驿站當以此為先,若誤了大事,違者處以死罪,家人以連坐處置。許泰是老鋪兵,這一點不會不知道,卻還在血書裡為兒子求情,豈不是癡人說夢。”
高貞:“許泰屍身可有異常?”
徐遺重新皺起眉頭,帶着微不可察的歎息回道:“線索到這就斷了,無法證明血書的布料來自許泰。”
譚普拿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腦子正猜着徐遺接下來會問什麼。
“曹驿丞不打算解釋一下嗎?”徐遺似笑非笑地看向曹遠。
曹遠則是傻愣了一刻,随即從椅子上跳起來,跪在地上打着哆嗦,牙齒打顫話都說不利索:“下官,下官确實是在檐下發現血書的呀!”
譚普一聽,後槽牙都快咬爛了。
“誰問你這個了,說說你和許泰是怎麼回事。”宋裕敬說道。
“許是,許是下官不給許泰漲月俸,他懷恨在心?可下官明确說了是暫時的,後來還是漲了呀!”曹遠着急地喚人把财務記冊拿來,上面清楚記着許泰三年前開始月俸就漲了幾貫錢,在這之前還預支過好幾月的月俸,似乎在着急用錢。
徐遺摩梭着手指,就因為這件事而記恨,他怎麼想都覺得牽強。
“那時許泰家中發生了什麼?”徐遺再問。
“這下官就不知了。”
宋裕敬手一揮:“你先起來吧。”
曹遠暗自松了口氣,重新坐下,眼睛卻是不敢瞧徐遺方向。
宋裕敬見剛才氣氛緊張,出來打岔:“會不會就是許泰一時糊塗才這麼做的,人嘛,被仇恨蒙蔽難免會不理智。”
徐遺立馬否定:“下官不認為是他本意。”
譚普側目,問:“徐主事有何見解?”
“外力。”
“外力?難不成,徐主事是想說他受人脅迫,故意這麼做了?”曹遠聞言更怕了,一旁的譚普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蠢貨怎如此坐不住,若是可以,真想一腳将他踹出去。
“曹驿丞何以見得?”徐遺反問怼得曹遠是啞口無言,“受人脅迫也好,出意外也罷,皆有可能,唯一的辦法,是将許泰背後牽扯的關系都給查清。”
“徐主事,這許泰的為人你我都不曾親眼得見,他背後的關系更是無從所知,再查下去怕是一兩月都沒有結果。”宋裕敬駁道。
“何不向官家請旨,再寬限些時日!”
是啊,現在面臨最嚴峻的考驗不是查清此案的難度,而是官家留給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
高貞這會覺得茶喝夠了,才緩緩開口:“诶,事情未有定論,不可妄加斷言,這樣,天色已晚,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日再商議。”
他們一一退去,隻有徐遺在原地躊躇不前,他始終惦記着袖中的條陳,他甚至懷疑正因許泰已有茶亭驿和縣衙對站戶們欺壓的證據,譚普和曹遠才利用遞送軍報加害他。
可這裡有一漏洞,既然要他死,何不在路上就了結了他,再随便找個由頭稱意外而死,軍報派他人接手繼續送即可,為何要讓他平安地送到,又平安地回來。
“徐主事還有事?”高貞問道。
徐遺待人全走後,并确定屋外沒有聲響,才将條陳呈給高貞,懇切道:“這是今日下午,我從站戶那打聽來的,關乎着茶亭縣苛待百姓的情況,還請高副使仔細看看。”
高貞接過條陳,由于在徐遺袖裡待得太久,手指碰到的那一瞬間就感受到由紙張傳遞而來的溫熱。高貞端詳了一會,點點頭表示徐遺有心了,便應下會好好收着。
徐遺這才放心,轉身踏出門去。
其他人剛出房門時,曹遠拉着譚普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他擔心徐遺會不會真的查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