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冬,各家皆置炭爐暖房,豪族之戶則将許久不用的暖閣收拾一番,移栽花草裝點室内,再燃熏香以掃冬日的寒冷。
京郊的一處園子,不知是哪位官人的私宅,樓閣錯落,雕梁畫棟、後園有一湖,養着上百隻名貴錦鯉。
靠近暖閣處的花圃花團盛放,偶有蝴蝶旋舞其間。整個廬陵唯有這裡,毫無冬日蕭索景象。
蕭程一路掩身跟蹤周鎖至此,他站在園外的隐蔽之處思索,剛才周鎖一臉焦急從呂府來這,難不成這座比宰府大相公,甚至比皇宮還要富麗堂皇的宅子是呂信的?
然後,他再把宅子周圍好好探查一番,記下具體位置,翻到屋頂觀望宅内情況。
暖閣内,呂信坐在茶案前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周鎖低頭:“徐遺已經見過吳勝了,小人沒用,打探不出他們說了什麼。”
呂信:“能找到他,不外乎是沈來棠的案子查到了什麼。”
“小人還聽說,吳勝押去廬陵府之前把監事司鬧得不成樣子,屋頂的房梁不穩掉下來,恰好砸中了監事司的官員,現正卧床養傷呢。”
呂信看了周鎖一眼,明白了他話中意圖,接道:“這次辦得好些。”
“小人知道。”
隻要把吳勝從廬陵府弄出來,一切就好辦了。
周鎖從暖閣出來,蕭程立刻縮下頭去,再一路跟上他。
周鎖進城穿過鬧市直往那位官員家中去,蕭程緊追不舍,正是因為追得太緊讓周鎖生出警惕。一拐角換巷處,周鎖站定回頭望,若不是蕭程反應快及時遮藏,就要露餡了。
等他再想要跟上去,周鎖的身影已不見蹤影。此後,蕭程時刻盯着周鎖有何動作,卻什麼異常也沒有。
從遠處向廬陵府火急火燎跑來一人,跨過門檻時險些摔了一跤,守在大門的衙役還沒來得及将人攔下,那人手拿一塊帶血的白布朝裡怒吼一聲:“出事了!監事司出事了!”
陳梢雲聞聲接過白布,血淋淋的“殺人償命”四個大字展現在他眼前,他冷靜問:“到底怎麼回事?”
“前不久監事司裡那個被房梁砸中的官員陳浮昨天咽氣了。”
“什麼?”陳梢雲大驚,“當時郎中不是說隻需修養些時日就無大礙嗎?”
“是這麼說的,下官聽得清清楚楚,但是現在人死了,他家人非說是郎中誤診,還把……把靈堂設在了監事司。”
陳梢雲捏緊白布,此時心亂如麻,原本隻是一個侵占土地的案子,轉眼間成了人命官司。就算那位郎中真的是誤診,廬陵府也脫不了幹系;若不是誤診……
“站住!待我等通報才可進去!”
“事關人命,還等什麼通報,難道說你們要包庇殺人兇手!”
幾個衙役形成人牆擋在大門,陳梢雲趕來查看情況。一群喪服打扮的人堵在門口,府外沿街已擠滿了竊竊私語的百姓。
陳稍遠憂心地看着“殺人償命”的布條,對身邊人吩咐:“讓他們進來,好吃好喝待着。除了吳勝,其他條件能答應就答應,答應不了的也給我拖着,至少要等我回來,切不可将事态鬧大了。”
“是。”
交代完,陳梢雲帶上幾個仵作和一些撫恤之物從側門離開去了安放靈堂的監事司。
此處監事司早被陳浮的家人占據,他們見陳梢雲來面上個個警惕沒有好臉色。
陳梢雲站定:“廬陵府陳梢雲。”說完,點了三柱香鄭重拜了拜,“忽聞噩耗,廬陵府深感意外,這是一些撫恤,還請收下。”
陳家人沒有來接下,從人群中走出來一人高喊:“來得正好,吳勝蓄意殺害我弟弟,你們廬陵府不但找來個假郎中,還把吳勝護起來,叫我家無處喊冤,伸冤不能!”
“嗚嗚嗚——”
陳梢雲循着聲音望去,他們口中的假郎中正被五花大綁的綁在房柱上掙紮不已。
“蓄意殺害?”陳梢雲眉頭一挑,不解道,“可有證據?”
“這便是。”
那人朝天上一指,陳梢雲擡頭仰視,倒塌的房梁還沒來得及修補,屋頂仍是露着一個大窟窿,日光直射下來,照在緊閉的棺材上。
“吳勝定是記恨我弟弟不幫他,三番兩次來找我弟弟的不是,我們這才将訴狀遞進廬陵府。”
陳梢雲:“府中收到的訴狀中,陳浮步步按章程規矩走沒有偏頗之處,吳勝也确實不占理,但此人絲毫沒有悔過之意,才用非常手段看押起來,何來袒護?”
“那為什麼他至今沒有定罪。”
陳梢雲好生勸慰:“他的罪,是一定要定的,不過陳浮之死事發突然,讓整個案子發生改變,總得查清怎麼回事再行議論。”
“我兒的死難道還不夠清楚嗎!”一直守在靈前牌位的陳母躬起身子顫悠地站起來,身旁一位哭得煞是傷心的年輕婦人——陳浮之妻扶着她。
陳梢雲:“老人家,您誤會了。突逢巨變,白發人送黑發人,廬陵府念其哀痛,這才想喚來仵作重新勘驗屍首,以還公正。”
一聽要開館驗屍,陳家諸人頓時如滾沸鍋水般炸開,紛紛嚷道不同意。
陳浮的哥哥抄起家夥吼道:“你們簡直是欺人太甚!不想着怎麼将兇手歸案,反倒來開棺驗屍擾我弟弟的安。隻要我在一日,就絕不許你們這些奸官污吏污蔑我弟弟,給我打出去!”
前邊棍棒揮得義憤填膺,後邊婦人們哭得肝腸寸斷。陳梢雲委實沒料到會是這等反應,隻好回廬陵府,另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