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榮惱火,罵道:“許雲程,你還以為你姓蕭呢?一個階下囚沒有幾天可活了,有什麼可嚣張的!”
許雲程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無動于衷。
鄒榮:“你還不知道吧,北真稱自己确實送了質子過來,說你是半路殺了質子後冒充的,反過來向我們南趙讨理。你,就是一個棄子。”
說完,鄒榮見許雲程突然變了表情,站起身向自己走來,那模樣要将他生吞活剝了似的,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又差點摔了。
許雲程驚訝:“鄒大相公這腿什麼時候瘸了呀?”
“與……與你何幹!”鄒榮努力裝作正常的樣子,拉拉衣袍掩蓋瘸腿。
“怎麼與我無關,那天我就該把你兩條腿都打斷,讓你爬着來見我。我是沒有幾天可活,但比起你永遠活在世人的笑話裡好太多了。”
鄒榮氣血翻湧,忽覺雙腿隐隐作痛,今日才知是許雲程讓他平白受了這麼多屈辱,難怪他滿廬陵找遍了也找不到人。同僚時不時拿他作調侃、好友與他疏遠,自己也沒臉再去詩會、就連刑部大牢的小小獄卒都敢當面嘲笑他。
這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賜,所以他更恨了,沖上去抓着鐵柱,咬牙:“許雲程,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許雲程笑道:“那祝鄒大相公心想事成。”
鄒榮回家後立刻奮筆疾書寫了封奏章,怒斥許雲程數千字,沉痛自己的委屈,且這封奏章他要自己送進大内。
可是才剛離家門不出半刻就遭了歹徒,打暈套上麻袋随意丢在路邊。等鄒榮再清醒過來時,身上分文不剩,連奏章也遭劫。
更重要的是,丢臉丢得比上次還要狠。
“王爺,事都辦妥了。”
趙眄手一揮,吳内官便拿出一張錢鈔,賞給先前在牢中讨好鄒榮的那名獄卒。
鄒榮灰溜溜滾回家的身影估計要在市井裡流傳好一陣。
吳内官不由感歎:“真蠢。”
“與你報個好消息。”
許雲程迷迷糊糊睡着,才睜眼時就又聽見:“鄒榮今日在街上橫遭賊人,現在廬陵的街頭巷尾都在笑話他。”
來人是林文凡,許雲程盤腿坐在地上不願起來,左手撐着臉,右手手指在地上圈圈畫畫,似在寫字。
走了一個鄒榮又來一個林文凡,真是聒噪。
林文凡頗為認真地注視許雲程寫字的手指,依稀能辨出他是在寫“以筆之利,當還清平。”一句。
林文凡藏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緊,臉上露出糾結神色,再開口時已是十分惋惜:“還有個壞消息,官家已經下旨賜死魏西行。”
許雲程眼波微動,寫字的手急停下來,使力在地上按壓,冷道:“你們最擅長做的不就是冤枉好人嗎?”
林文凡兀自發笑:“‘說不清’,是他的罪名。”
許雲程終于正視林文凡,他的眼中盡是不解。
林文凡也覺自己站累了,背靠鐵柱坐了下來:“文臣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尚到不了丢官丢命的地步,可魏西行是戍守邊境的武将,武将的言行時時刻刻有人盯着,這就是監軍的用處。無論當年他與元真說了什麼,為議和還是為死戰,已經沒有人會信他了。通敵與否,誰又能說得清呢?”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與魏西行相見的情景,他看着魏西行看向頭頂的窗,那外面正是茫茫蒼天,可在牢中見了隻是一隅之地。
魏西行大失所望地落下最後幾行淚,半刻後仰天長笑控訴起那些隻會紙上談兵,卻還要橫加指點的人。
魏西行不知在問誰:“試問那些位居樞府的,哪一個出身行伍?哪一個做過士卒将帥?他們根本不懂如何作戰、更不懂如何行兵,隻抱着一套翻來覆去用爛的了飄渺論調。”
君不信臣,臣信君又有何用?
一句‘說不清’可抵魏家世代從戎之功,亦辜負了一心戍守家國的無數将士血淚。
許雲程難以咽下這口氣:“你們這是甯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林文凡暗自歎氣:“在官家眼裡,甚至在權力之中沒有錯殺,盈之沒和你說過嗎?你爹翻案以來,除了你們,有誰會為他痛惜,有誰會因他承認自己的錯處?官家、大相公、呂信、那些誤解他至深的人,有改變嗎?”
“公道自在人心,你說的這些人,本就是無心的。”許雲程一頓,審視林文凡的背影,“你有心嗎?”
“你和盈之都太天真了。”
“非也,你是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不敢承認自己變得無心罷了。”末了,許雲程再補一句,“這是他說的。”
林文凡低下頭不語,閉上雙眼再睜開,他站起來正對許雲程:“南趙與北真不日就有一場大戰,血流成河,會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許雲程,你從前是無辜,如今就不一定了。”
許雲程反問:“你的手就很幹淨嗎?那兩封信你是寫的吧。”
“對了,盈之是個重情之人,假如他知道你在這兒,會怎麼樣?”
許雲程呼吸一滞,沖到林文凡面前,揪着他的衣領猜測:“從一開始你的目标就不是我?”
林文凡掰開許雲程的手:“我該走了,他的消息,還是等安王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