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瑞王一案重開審理,三法司應内閣決議,再度提審裴妍與瑞王之妾秦氏。
裴妍其時雖狼狽憔悴,在堂上與官差對答卻還神思清明。可反觀秦氏,雖同為女子,入獄時日尚不比裴妍多,此時卻已手足重傷、不況人樣,早沒了被納入王府時的神氣,對官差訊問皆唯諾稱是,與裴妍同堂審訊,也再沒了當初的膽子矢口誣陷裴妍。
退堂前,她畫押認了因妒誤害瑞王一事,經由法司确谳,處了秋後問斬,其供詞真乎其真。參與會審的禦史台加上刑部,票議壓過了主審法司大理寺兩票,一同支持了裴妍的釋放——這不僅意味着裴妍沉冤得雪、重獲自由,也标志着裴黨士氣的回溫、三法司中蔡氏掌控下大理寺的被孤立,以及蔡氏在朝中地位的飄搖。
五日後的早朝上,此決議下放,薛太傅代内閣令大理寺在十日後交付文書、釋放裴妍。大理寺卿領旨後,蔡延在内閣首座沉默不言地看向裴鈞,目光一如毒蛇般陰寒。
接着,趙太保主持了朝臣對張三入主刑部的票議。票唱到裴鈞,裴鈞擡頭恰見張嶺轉開了看向他的目光,于是他在一衆官員的側目看顧下顯出些猶豫不決來,最後在司禮監的再三詢問下,才終于唱了表票。
至此,衆朝臣皆以為他表票是因裴妍昭雪而還張嶺一個人情,卻不知張三獲入刑部、成為了開朝以來最年輕的刑部尚書,本就是他與姜越最初的期望。
散朝時,裴鈞望向金殿上依舊空空的龍椅,眉頭淡淡蹙起,一邊想着裴妍那被權勢換來的沉冤得雪和李存志案的不了了之,一邊與姜越走出司崇門去,在初夏的日頭下歎息:“這法、制二物,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姜越轉頭看向他,聽他接着感慨道:“自打裴妍入獄、李存志進京,至如今兩案告結,一晃三、四月過去,我們看似是在法中求存,可最終替他們摘脫冤抑的,卻從不是法,而是權。李存志的案子勝了,他卻沒活到看見,南地災民所求的公正與償還也遲遲無果,他兒子還得回去笑着磕頭受朝廷的封賞;裴妍眼下雖放出來了,可最後一根壓垮大理寺的稻草,卻不是法司明辨曲直,而是你我向蔡延不斷施壓後,給了張家一個餌,梅六又盜了商印。”說到這兒他語帶嘲諷地笑了,“姜越,有時候站在朝堂上看這天下,我總能覺出份兒凄涼。”
二人走向京兆司方向,入了鬧市,姜越引他避開車馬販子,看向他問:“何種凄涼?”
裴鈞苦笑:“人自古立法立制,為的是叫百姓有法可依、叫政事有迹可循,那為的該是更好的日子罷?可如今我卻愈發覺着,這法、制二物原本無情,無非是朝廷的爪子而已。朝廷想往哪邊撥,便往哪邊撥,一次一次地,這爪子越磨越利,那百姓不過是這利爪之下的塵土罷了。利爪不止,塵土何以落地?”
姜越深思一時,歎道:“若将百姓比作塵土,那朝中有以塵土為弊者,自也有以塵土為先者。前者隻圖一己之利,後者卻是對天下人心懷悲憫。裴鈞,我們如今所想的,便是磨平這利爪,讓天下得以塵埃落定。”
裴鈞聽言莞爾,心中郁結稍纾,回看姜越一眼,聽姜越又問:“你方才望向龍座皺眉,可是憂心宮中生變?”
裴鈞道:“不錯。姜湛心思陰鸷,此時越是沒有動向,我怕越是會有大的動向。”
姜越接他此言道:“今晨宮門戍衛說,内朝近日陸續召見了京關四地的武将。”
“武将?”裴鈞微微皺眉,“這麼說,姜湛已經開始思慮調兵了。如果他是想調兵拱衛京師,必定先令兵部派糧,我們會提前知曉,如此倒還不怕。怕隻怕……”
“隻怕他不是要調兵回朝,而是要調兵出守。”姜越明白他所慮,凝重道,“姜湛以你我為患,苦于無證發作,由此,為防我二人協力舉事,他定要将你我分而治之,最為快捷的,便是将你管控于京中,将我遠調塞外。如此,我奉旨即似被朝中流放、無诏不許回京,不遵即是蔑視聖躬的大不敬,兩方都是天險。而他一旦有了緣由處置我手中的兵權,則又更是險上加險。”
鬧市的人潮喧嚣起來,裴鈞為姜越擋過一列行人,聽了他的話,思索一時道:“既如此,咱們不如先他一手排兵布将,倒也不怕他作祟。可在此之前……”
“我還要再打蔡延一個巴掌。”
有了尚書的刑部,氛圍直似京中的氣候,進了五月便一日更比一日熱起來。
時隔三月,刑部迎來了張三這位年輕的長官,恢複了主審案件的權力,連日的事務也終于能算入政績,這使得人人都有幹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