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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其罪六十二 · 伐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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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目光落在卷軸最尾的宰衡紅印上,他見其間果真疊簽着他所熟悉的“予準”二字,連日不散的冷峻神色便終于融開,手指在那勁瘦的字迹上摩挲一時,方才微笑輕歎:

“這下,是要叫他裴相了。”

豈知毛青聽來,卻虎着臉哼哧一聲:“這可不敢。”

姜越一愣,聽他硬邦邦道:“人家裴宰衡說了,宰衡不是丞相,讓我和熊胖子都不許亂叫……省得給他添麻煩。”

“……”

姜越自小武藝受毛青指教,後來參了軍,又與毛青同伍在北疆固邊,同生共死的時候多了去,還從未有一次聽過毛青抱怨。此時,見這鐵打的漢子居然抱臂皺眉,擺出一副吃悶虧的樣子,他直覺新奇,不由笑起來打了個圓場:“酸儒文臣,紙筆功夫,你們聽着就是,何必跟他計較。”

毛青遂叉腰應是,不再多言。

姜越便繼續拿出錦盒中那兩道文折,見其中一道,是兵部題本,裡面寫了官兵犒賞的叙功細則和具體數額,末尾幾行,是朝廷對叛兵去留的判處,說的是——

叛兵也曾是官兵,其罪雖則當誅,然反叛之時,他們是聽從了叛将韓太清的調令,才誤入歧途,爾後既是歸降,便算是知錯能改,加之又有協助平叛之功,便可錄罪免死,暫由兵監押送出州,分地遣散務農,若有仍願參軍效力的,亦可繼續将功補過,以除罪籍。

趙谷青接過來看了看,點頭道:“如此,降兵營的餘部算是保下來了。那揭竿的鹽民又怎麼算?”

姜越打開另一道文折,見是一道翰林寫出的朝報抄本,交代的,是寄出時日的朝中大事,又有用朱筆寫下的幾行批注,算是解答了趙谷青的提問:

“發落暴民是衙門的事務,當中或有隐情,或有分辨的,都需知州上任再決。”

說罷,姜越見折子裡沒寫,問毛青道:“新任知州有人選了嗎?”

毛青答:“我走的時候,政事堂還沒有決議,但……裴大人把方侍郎的父親勸在了京中養病,也不知是不是要調任的意思。”

“方世忠?”姜越略一回想,目中了然,“此人确然合适。眼下蔡氏落馬,那些有才德的肅甯舊臣便可再獲重用,這于國于民,都是好事。裴鈞所慮,倒很周全。”

“可再是周全,也不算萬全。”毛青鎖着眉頭,将京中兵事與他說了說,又因知道他與蕭臨相熟,提了幾句塞北的内讧,聲音低下去,“京中的安穩,是一時的。天子困在宮中,也并非長久之計。王爺還是快些回京的好,以免……夜長夢多。”

姜越隐約察覺他不安,凝眉望過去:“是裴鈞在擔心?”

毛青沉默一時,點點頭,這時看了他身旁的趙谷青一眼,才謹慎開口:“我走之前,裴大人忽而問了我……那蔡沨的事。”

姜越氣息一滞,看向趙谷青。

趙谷青站起來:“他猜到蔡沨是你殺的?”

毛青回想道:“宮變事大,起事前,裴大人為保萬無一失,查過火班營的冊子,見我工時有缺,便猜我事發之時不在京城,後來就徑直問我……是不是親眼見着蔡沨死了。”

“蔡沨被我三箭穿胸,由守關軍收屍在雲門府衙,我親眼看見了,自然說是。可聽我說完,他好像更不放心了,便又讓他學生去調卷宗來看,隻說此事關乎塞北内讧、伐蔡成敗,這蔡沨……死要見屍。”

趙谷青聽來,面色發白,苦笑一聲:“好一個死要見屍。”說完便坐回椅中,不再言語。

然而這時,姜越卻忽然出聲:“雲門?”

毛青點了點頭:“對,那蔡沨收屍之地,是雲門。”

趙谷青的心懸起來:“王爺何意?”

姜越沒有馬上答他,隻是眉心輕蹙,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帳中懸挂的一幅戰事險要圖紙。

那是他臨走前從忠義侯府帶走的,裴鈞父親留下的圖紙。

十年前的圖紙了。

姜越沉默地走到圖紙近前,在帳頂投入的日影之下,擡手指向了地圖東北一隅的邊關,在一衆鬼畫符似的勾畫批注之中,找到了一個細細的紅叉,示意趙谷青上前來看。

趙谷青未明所以,起身湊近,竟見那紅叉标注之處,正是塗州屬下的一處關隘:

“雲門?”

趙谷青頓覺心中一緊,又聽姜越問道:“趙先生可知,兵事圖紙之上,畫叉是何意?”

趙谷青跟随他耳濡目染,自然稍知一二:“是不可行路。”

姜越沉眉點了點頭,可神色卻愈見凝重:“但雲門關西通塞外,糧草豐足,若要北上,自此出關是最近的道路。裴将軍當年,卻為何不願通行此處?”

昔年的圖紙畫迹斑駁,故人也早已折身黃沙,這一問的尾音便化作空茫,時至今日或許已無人能答。

姜越想了想,又再度打開了朝報抄本,一行行比對着朝報房的發函錄冊,似乎發現了一些端倪:“裴鈞幾次發函塞北,都在追問兵冊和糧賦,難道……是懷疑蔡沨暗蓄了兵馬?”

毛青就此應了句:“不止如此。”

姜越看向他,聽他再道:“西林蔡氏是一地望族,蔡沨死了已有數月,照理合該被接回下葬。可此番蔡氏受捕,前有詩案搜證,後有舉家抄沒,裴大人令人用心去找過多次,卻一次都沒找出蔡沨墓葬的文帖。他懷疑……”

“蔡沨沒死?”趙谷青手腳有些發冷,啞聲問道。

毛青無言望向姜越,點了點頭。

姜越聽言,沉吟一時,俄而從袖中取出個令牌,交給趙谷青道:“裴鈞制住了畿輔,我調兵不必再請皇命,你便和郭晖先回壑州,點兩萬人馬,速去塞北策應蕭臨。”

趙谷青連忙顫手接下那令牌:“可若是真如裴大人所想,那豈非……”

“前業既定,先生且往後看。”姜越打斷他,沉定說道,“那時先生當機立斷殺了蔡沨,用計雖急雖險,卻并沒有錯,也确然解了時局之圍。如若蔡沨之死當真有異,此番,便勞先生再殺他一次。”

趙谷青神台一凜,肅然領命,這便出帳去找郭晖。

姜越目送他背影出去,本想坐下再讀那錦盒之中剩下的折子,卻見毛青仍舊站在帳中,神色似乎比方才更加緊繃和莊重。

他不曾有過這般模樣,不免讓姜越都跟着緊張起來:“怎麼,還有事?”

毛青似乎不知如何開口,深眉下的眼睛一眨,竟然又深吸了一口氣。

“……到底什麼事?”

姜越已經停下手裡的動作,此時心中清明下來,忽覺方才種種文書題本,既是寫在紙頁之上,自是什麼人都能從京城送來,而他留給裴鈞的唯獨二将,裴鈞卻一定要在這節骨眼上,讓毛青親自南下來梧州見他,這其中必是有不尋常處。

在他專切的看顧之下,毛青望了眼帳簾,似乎是确信暫時不會有人進來,這才穩了穩心神,慢慢地解下了自己捆在背後的包袱。

他在包袱的衣物裹藏間一層層翻找,終于摸出了一個半尺見方的大木匣子,接着,便将那木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再度深吸了一口氣,才盡力莊重地低聲說道:

“裴宰衡千叮咛,萬囑咐,此物,一定一定……要親手交到王爺手中。”

說着,他将木匣再度捧高,穩穩推到了姜越面前。

此舉仿似敲響銅罄,叫姜越心中如起轟鳴。

如此尺寸的木匣,他幾乎立時猜到了匣中是何物,便難以置信地對上了毛青的目光,在毛青幾乎是殷切的注視下,才緩緩擡手,将木匣接了下來。

入手的木匣不大,卻尤為沉重。姜越把它放在桌上,推開了匣蓋,隻見匣中之物方圓四寸,其上紐交五龍,在日光照射下,霎時流淌過玉質的潤澤。

他赫然一怔:“他居然……”

“王爺請看。”

毛青再道:“錦盒之中還有奏本,是裴大人寫的。”

“……奏本?”姜越應言拿出了那一本壓在錦盒底部的藍面折子,這時迎着初升的日頭展開,見那文折當頭,首先是無比冗長繁複的一句:

國事宰衡兼禮部尚書世襲忠義侯臣裴鈞奉宣诰敕啟本謹奏。

“……”

姜越兀然失笑,隻道這人竟還記仇,方才的心弦震動便因此一止,且按住心胸,看他下一行寫道:

“伏惟朝閣之中,蔡張已去,宮廟殿宇,方歸安甯。值此家國良秋,臣苟以愚資薄才,忝列高位,雖亟望立堂疊制,振奮朝班,但見庶務堆積,千頭萬緒,而大寶無托,國朝無依,便夙夜懷慮,不敢怠甯。

“而今,幸有諸王高鑒,宗親明策,終得奉君監國,以盼治安,則臣其素志,大抵得成爾,便竊托一小物于君,萬望君欣喜。”

這一頁就此為止,卻已将這老姜家的傳國玉玺都說成個小物,叫姜越讀來不由苦笑搖頭,待扶桌坐下,輕輕翻過一折紙頁,才在耳旁傳來的帳外兵馬之聲中繼續看下去:

“故國猶壯,社稷猶巍,雖有陰霾,道濘路長,然四方忠義之将、赤膽之士仍存,宇内殷勤之官、良善之民尚在,則臣每觀縱照,且敬且念,方覺其執火于野,猶似星芒在天,而臣與君實比柴薪,當勉為其添補,以見亮彩。

“待君凱旋之日,臣定當繼奮勤業,掃清丹墀,竭智盡力,伴君禦極。

“至其時,臣将叩望仰頸,長頌君功,伏望君明德慎治,安州惠民,則天下必清光照徹,盛世可期。”

折子的最尾,先是蓋了裴鈞的私印,又像是蓋錯了一樣,在旁邊加蓋了宰衡的金章。而落款雖是“子羽”,前面又像是後來補過,加了個“臣”,再加了個“裴”,後面劃掉了“念念”二字,緊跟着一行“奏盼望複”。

姜越捧着這折子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直把這短短三頁紙上的筆墨都看出了濃淡,才把奏本合在掌心,按在了自己砰然震動的胸膛之上。

他聽見自己忪然叫道:“毛青。”

毛青還跪在地上,正等着他看完折子能說出什麼激越之詞,或幹脆定下登基的日子,可起首望去,卻見自家王爺隻是頓頓站起來,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馬鞭和印信。

“……王爺?”

一旦想到他要幹什麼,毛青不由朝後退了一退。

可姜越卻把他拉起身來,徑直說道:

“快走,我們這就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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