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發生這樣大的變故,宮牆内外很快騷動起來。
醉春殿與這吵鬧隔絕開,如若一湖幽幽死水,往下是不見底的深淵。
懷安平時裡的臉色便是不健康的白,此時真的宛如白紙。
他沒有呼吸,眼睫覆落。
南澈用唇瓣去感知懷安的溫度,餘熱已經散了,懷安的皮膚冰涼,閉着眼睛,好似永遠都不會再醒來。
南澈突然想起在大真寺上懷安醒過來的那個雪夜。
這個人臉上挂着無所謂的溫和笑意,懶洋洋的請求他幫忙開棺,如薄雪一般的人兒躺進黑漆漆的地方。
烏色的眼眸望向他帶着些許粲然笑意,【南澈,幫我合上棺材。】
他的内心毫無波瀾,總歸是要死的人,總歸會有這樣一天,那麼他親手為這個人合上棺材,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全當是對這廢物皇帝的最後一絲憐憫。
但當棺材即将合上的那一刻,懷安的臉逐漸被陰影吞沒,一股尖銳的鈍痛侵蝕南澈的心髒。
他見不得這個人這般模樣。
仿若他曾經親眼見過這張臉死在他面前一樣。
他驟然收住了手。
醉春殿内,南澈俯視懷安平靜祥和的面容,他驟然低低笑開,眼底的溫度一片冰冷,他青筋凸起的手丈量懷安的脖頸,指腹微微收攏,南澈落下一身歎,“安安,你好惡毒啊。”
南澈的眼珠塗滿懷安的模樣,他口吻潮濕陰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偏要蓄意招惹我,說什麼愛我,不過是為了将我拖入隻有你的地獄裡,你以為你死掉我會日日夜夜懷念你,為你痛不欲生嗎?”
“我不會。”
“你死掉才是如我的意,我豢養的鐵騎會踏平京都,我會成為天下新的主人,我要将你的屍骨擺在龍椅之下,讓你瞧着,你的一切是如何被我踐踏。”
“你要讓我如意嗎?”
懷安沒有回答他。
【恨意值:35%。】
太陽東升西落,醉春殿裡的人來了又去,床上的人眼眸閉着,沒有任何轉醒的意思。
而朝廷内已經鬧翻了天。
晏舊辭謀逆入獄,大臣們未感到氣憤,反而是個個來為晏舊辭求情。
比起廢物皇帝,他們的心更偏向于為社稷蒼生圖謀的晏舊辭。
如今舉朝上下,除去宋遠知,竟沒有一位朝臣的心向着懷安。
宋遠知的神色難看。
他何嘗不知皇帝不是好皇帝,而晏舊辭除卻謀逆這一件事情,做事可謂滴水不漏。
朝臣信服他,百姓愛戴他,雖未曾坐上那個位置,但在民間聲望遠遠勝過皇帝。
倒是提及皇帝,朝臣百姓無比厭惡。
宋遠知守在宮門處,宮門外是那些為晏舊辭申冤的朝臣,他們個個義憤填膺,更有臣子破口大罵,“宋将軍,你侍奉暴君,百年後入宋家祖墳,可是會為先祖不齒!”
“皇上是天子!我宋氏一族隻盡忠于真龍,晏丞相謀逆,爾等在此為其求情,和亂臣賊子有何區别?百年後史書工整,爾等擔得起這般罵名嗎?!本将軍看真正無言面對列祖列宗的是你們這些人!”
宋遠知忠誠,他遠赴邊關,對朝堂了解不多,但也耳聞過關于懷安的殘暴,在接到晏舊辭勸誘他謀反的字條,這位顧惜百姓的大将軍有過幾瞬的掙紮。
否則,他也不會盤踞邊關那麼久,選擇隐瞞晏舊辭謀逆的心。
此趟回京,他在思量,若皇帝果真殘暴不顧民生,字條上的一切他都會默許。
可...皇帝不是那般的不作為。
災荒來臨那幾日,醉春殿的粥都是稀米,他不認為這樣一個皇帝會置百姓于不顧之地。
宋遠知長劍出鞘,“今日擅闖者,本将會一一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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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時間分秒推移過去,醉春殿裡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章程在南澈的死亡視線中給懷安查看了好幾次,他無奈勸慰,“殿下,我向你保證,病美人他吃的絕對是假死藥,他一定能醒過來的,倒是殿下您,守在這裡要一天一夜了,您去睡會,等他一睜眼,我就去喚您,可否?”
南澈沒應,他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懷安,“他說喜歡我。”
章程:?
什麼意思。
殿下你這麼好被拿下的嗎?他說喜歡你,你就動情了?複國還複不複了,仇還報不報了?
天際再次擦上了黑,南澈的眼珠未動,他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精美雕像,道:“我不喜歡他。”
章程沒有琢磨透自家殿下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傻站在原地,南澈揮了揮手,示意章程離開,章程如蒙大赦奪門而出。
殿裡的氣氛在南澈說完那兩句話後變得極為詭異。
章程踹着手在殿門口的長階上坐下,月光冰冷如水傾瀉,樹影婆娑晃動,他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也懶得去猜。
章程離開後,殿内變得更靜了,南澈甚至都無法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他黑淩淩的眸子盯着躺在床上的懷安,一瞬不肯眨眼。
南澈的瞳孔泛起澀意,紅血絲爬上他的眼球,他就這般看着懷安,比地獄裡索命的無常還要可怖上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