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驚鴻偏頭去看,卻見身邊跪着個圓頭圓腦的男子,估摸着就是剛才那個咋咋呼呼的,再遠些,有個碧蘿粉裙的小姑娘往這邊跑來,應當就是男子方才喚的“梅梓”了。
梅梓疾步行至他身邊探頭一看:“哪裡有血,你别亂喊呀,吓死我了。”
她說話慢吞吞的,即便是埋怨也柔聲細語,面上盡是憂慮。
男子嘟囔道:“被打一下不就會吐血嘛,我看話本子都是這麼寫的——诶兄台你醒了啊,咋樣啊,有沒有哪裡痛哪裡不舒服,哎呦要是受的内傷就慘了,得養好久呢……”
季驚鴻啼笑皆非,正想站起來,餘光卻猛地瞥到一抹墨色衣擺,于是撐着的那隻手腕陡然失了力道。
“嘶——好疼啊。”他重重跌回地面,目光卻始終黏着不遠處的身影。
“烏霜落。”季驚鴻裝得跟真的似的,“你能過來扶我一下嗎?”
演戲向來是季驚鴻的特長,此刻他雙眸微濕,輕聲低語,加之額頭上未愈的傷,顯得整個人可憐巴巴的。
烏霜落微微側過身,從遠處俯視他,反倒是那個名為梅梓的女子反應更大,緊張兮兮道:“你哪裡疼,我扶你好嗎?”
說着就要伸手,季驚鴻趕緊摁住她小臂,再次喚道:“烏霜落。”
這次聲音更小,語氣也更軟,都能算得上撒嬌了。
一會兒後,那抹衣擺總算開始晃動,慢慢飄向他這邊。
烏霜落冷着臉,也不看旁邊那兩人,微微彎腰。
季驚鴻趕緊伸手。
強悍的力道驟然襲來,季驚鴻措不及防,身子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他手臂都險些被扯脫臼,整個人飛了出去,腦袋砰地磕到了什麼東西,雙手下意識摸向前方。
這一下好巧不巧撞到了額上的傷,痛得他眼前一白,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而烏霜落竟也沒催,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邊讓他靠。
“啊,他都受傷了你怎麼還扯這麼用力!恩人你沒事吧!”
冷香鋪天蓋地,季驚鴻一手扶着不知什麼地方,一手往後擺了擺,對那大呼小叫的男子笑道:“嗐,都是小傷,站起來就……”
“小傷?”
烏霜落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季驚鴻生生把話一轉:“就……就是有點痛,還是要好好養一養的。”
“哎呀我就說嘛,剛剛那一下摔那麼狠,怎麼可能沒事!”男子原地踱步,“恩人你放心,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出去後我一定給你找最好的醫師,奉上大禮重重感謝!”
“哈哈,大禮就不必了,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季驚鴻咧着嘴,“也不用喚恩人,在下姓鄭,叫我無雙就行,兄台是?”
幾聲“恩人”喚得他牙疼。
“哦哦!”男子這才想起自己尚未自我介紹,趕緊樂呵呵道,“我叫何皎,皎皎明月的皎,這是梅梓,我倆在外頭結識的。”
碧蘿粉裙的姑娘擰眉望他:“鄭公子,你究竟哪兒疼?”
哪兒疼?除了額頭哪兒也不疼。
當然這話必定是不能說的,季驚鴻打着呵呵把問題混了過去。他人緣本就好,不消一會兒,何皎與梅梓便打定主意要與他們一道,說是尋機報答救命之恩。
季驚鴻自然沒問題,但某人可不一定。
“烏霜落!”他扯扯對方袖口,“好不好?”
烏霜落沒有回話,隻是向右下方望去,面上無悲無喜。
季驚鴻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竟一直抓着對方的腰,趕緊像燙手山芋一般松開,又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你就答應吧!”他雙瞳亮晶晶的,“多兩個人也能多些照應,對不對?”
最重要的是,還能多兩雙眼睛幫我看着你。
何皎與梅梓也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一個審判。
烏霜落丢下兩個字轉身就走。
“随你。”
“答應了答應了!”季驚鴻大喜,又轉頭道,“你們别多想,他就那個性子,對誰都一樣。”
“不會。”何皎趕緊擺手,“話本子裡說高手都是這副性子,我懂我懂!”
梅梓歎氣:“你還是少看些話本子吧。”
落日西沉,梧桐林溫度驟降。光被黑暗吞噬,隐沒在了無盡的夜裡。
四人尋了棵高木,将東西收拾着放在此處,便兩兩一組分開尋找食物。此處梧桐雖多,但也有别的植物交混雜居,當然也會有野果。
季驚鴻如今的修為自然是用不着吃東西,但眼下他是鄭無雙,必須踩着樹幹翻到上頭,仔細小心地将一個個野果摘下來。
烏霜落自然不可能幹這種事,隻站在樹下等待。
起風了,樹影斑駁婆娑。月光晦淡地灑下,将人影照得模糊不清。烏霜落擡頭望着樹上那個身影——少年斜倚而坐,一隻腿蜷起,一隻腿悠悠晃着,出手又快又準,衣兜已然堆滿了一半。
冷月高懸,烏霜落面容浸在月光下,像一尊精緻的白瓷玉雕。
他盯着季驚鴻後背。
爬這麼高,被推下去必然重傷。而他隻需借對方沒反應過來的那個時刻,遏住他咽喉,輕輕一捏。
烏霜落袖下指尖微動,掌心凝出一片暗霧。